“你真的要走啦?”他说。

我没有理会，走出卧室静静继续穿过客厅。蒙蒙的天色逐渐亮开了，我注意到木色的组合家具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是不是走了就不再来啦？”他接着揣测，寻觅的声音依然温柔。

我还是默不做声。我的步子跨的很慢，在一种自己也不甚了解的留恋情结中穿过饭厅，来到一扇防盗门前。

从卧室传出来的声音稍大了：“嗯？你怎么不说话，不回答我呢？”

这时，我的手已经握住门的手柄，为这句话，为这个此刻仍躺在床上近乎赤luo的男人犹豫停顿了几秒，便猝然扭开门“砰”的一声，义无反顾地离去了。

走出家属楼区，有一条略显偏僻的乡村小路。这应该算是通往学校，回到我的蜗居的唯一捷径。我想起今天的英语课是第一节，在自鸣得意于语法的熟稔就可以不用备课的那刻，我仿佛已看到那群可爱又不受约束的学生。

我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此刻六点半还差十分。我常常睡得很晚，更不可能在这生意盎然的乡野里踽踽晨行了。

这时的天空如此纯净，天边越来越醒目的云霞，犹如刚上脸的红晕。疏落的农舍被绿树掩映，各种各样的蔬菜地、包谷地阡陌纵横，沿途的野花开在草丛像星星一样晶莹，我置身在恬静而安宁的天地，惺松初醒地狠狠地呼吸着稍带湿润的清醇空气，好比啜饮的琼浆玉液。顿时，夜里对其肉体和心灵的强烈渴慕，在一种晨曦的神明笼罩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回到现实的我，对自己更为感到惊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在我的凝思中，如同我对视一个莫测的梦。

追溯昨晚以前，我和他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限于在有许多人的公共场合上的交往，我们的谈话从没有深入心灵。我们之间，甚至谈不上了解。

他邀我去他家之前，我们饮过酒。从小街中心的音乐茶座出来时，他微带一点醉意侧身问：“你怕吗？”我笑着反问他：“为什么要怕呢？你要做什么使得我怕呢？”经过一段不管是泡沫还是芬芳的谈话，我并不能更懂他几分。我在一种无谓的掩饰下，目睹他温婉含蓄的落寞，凭借酒意的映衬，虚虚实实地显得那么忧郁和情绪化。一张应该称得上英俊的脸。一头浓密乌黑的卷发。一双复杂像含着什么隐情的眼睛。这一切令人充满幻想，让我猝不及防。我感到一种柔情若有若无地存在着，我不能揣度，也无法轻易离开。

后来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开始问：“你呢？”

“你指的是什么呢？”我回避他探究的目光。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是的，我知道。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呢？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偏要知道呢？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慢慢地吐出：“因为我很在意。可以吗？”

我突然感到厌倦，这些微妙的扑朔迷离的变颜改容，像一场敏锐、躲闪的追逐游戏。我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你不送我吗？”

“我怎么会不送你呢？”他停顿了一下，伤感地说：“既然留也留不住你。”

我只万没料到，想到走的时候已深夜一点半了，最糟糕的还是楼院的铁门，守门人已锁上了。我回不去了。可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呢？我应该离开这个已婚男人远远地，不管他婚姻多么不幸，我的迷离恍惚不可把握，终会残酷地结束。多情夜幕弥漫整个神秘的洞穴，我为我的大胆惊奇。谁让我信任他如同相信一切笃信文字表达的人一样真挚和友善呢。

我不去翻铁门，他显得很欣喜。他说：“其实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做些更深入的交谈。”

他娓娓地述说他的家庭，像他的文笔一样并不浅露，他遗漏删减了许多的内容，我也并不询问。我提到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为什么婚姻都是以喜庆开始，以悲剧结尾呢？”对于他早已决定的离婚之念我不可置否，有关他和他妻子的情况我所知这么少。

他客观地指正：“并不是所有。应该说大多数的婚姻都不尽如意凑合着过的。”

我想起一份相识的最初：“你妻子喜欢文学吗？”

他深刻又嘲讽地回答干脆：“她喜欢钱！”

浓浓的夜色短暂地拉拢了两个灵魂，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合衣而侧身努力佯装入睡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侧过来紧贴我的身体，一只手伸过来揽抱我的腰，一种汗味、香烟味、酒味的大杂烩气息灼热地接踵而至，他绵软地吻我的耳垂，摩挲着我的脖颈……我沉浸在撩人的朦胧情怀里，徒然的忐忑不安。我闭着眼睛，微微痉挛的心愧念着一份真爱，一个去了北方的平野大汉。这使我在危险的边缘，一片混浊沌沌的骚动中始终静若处子……

我的回忆栩栩如生，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近在咫尺而又遥远模糊。事实的准确复述并非就是真相。或者，我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并不漂亮。他从没有说过“爱”，他的闪烁其词在阳光的剥离下越发狡黠。我猜他也许是个风流人物。但他的怜惜和悬崖勒马，我是多么感谢啊，我同许多人一样，喜欢浪漫，活得却很理智。

走远的每一个脚步都在冲淡尚未凋零的幻觉，我遇到几个早起漫步的陌生脸孔，与他们不露声色地擦肩而过。我更愿恪守信奉，岁月的河流把该抹去的都要抹去。四周的景象永远是诱惑，永远是端庄；我永远多情善感，永远清澈如玉石。

我会不经意地想念他终会幸福，就好像开在庭院的花枝露出墙来，我为它驻足，却没有摘到手的欲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