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五月的石榴花落尽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了,三个月的奔波过去,换回来满目的凄凉,而我十七年的求学生涯也走到了尽头,厚着脸皮在这凋残破败的象牙塔里住了三年零九个月,终于不好意思再留下来了,本来有升学的机会,但我不想再选择另一个城市作为我心灵的故土,于是,我选择了流浪。
从三月以来,我的生活就没有安顿过,在深圳那个繁华的大都市里,我也曾豪情满怀,现实是一个无底的陷阱,我一点地陷进去,一步步降低自己的作为人的价值,最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常常梦里醒来,惊讶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从报纸上看到,大学生就业是如何的困难,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都只能去餐馆里端盘子,自己的心里也平衡一些,看来还真得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就自己处”的想法,我也正想往“自己处”的方向发展,可是从目前的实力来看,我只有饿死的份。
从深圳回来,疯狂地找工作一星期未果,绝望之时,一个以前的朋友打来电话,怂恿我去他那里“发展”,我是万万没有料到人心是如此之奸险。我想,以后除了自己之外,我是什么人都不能相信了。韩非子说过:父母至亲尚且可以互相欺骗,就更别说其他人了,在道德沦丧的时代,用“外儒内法”来武装自己未尝不是一件有效的武器,在这个社会上,“伪恶”者比“真善”者更容易生存下去。
我始终是个局外人,但我始终不肯承认我作为局外人的身份,这也是我的悲剧根源之一,美国诗人佛洛斯特说:两条未经选择的路,我选择那条芳草凄凄,行人稀少的路。这也是我应该走的路,即使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但它有荆棘也会有鲜花,它是属于我的路,因为特立独行是我的命运,我不会听从任何人,唯一听从的只有我内心的理性。
豪在我从深圳回来后不久就找到了一份保险公司业务员的工作,看得出他对这份工作还挺有热情的,我开玩笑说,小心你像卡夫卡那样一辈子当个保险公司的推销员,他说,如果我可以和他一样名垂青史,倒也不枉活了一世。我们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谈论文学了,共同语言似乎少了起来,他白天去公司参加培训,只要晚上我们可以在一起,他买了台老掉牙的二手电脑,每次打开它时可以听到里面的“骨头”叽叽嘎嘎地响,里面有豪从外面网吧里下载的“猛料”,每天晚上我们就着这个聊以自慰。
只有萧不慌不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该拿的证他都拿到了,实习也大获成功,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是迟早的事,他是个稳重的人,每一步都稳扎稳打,但沉稳中也有“狂妄的野心”,他想考研的念头从来就没有打消过,也许他有点自不量力,但人如果总没有一点更高的理想,活着也也就很乏味,对我而言,把理想的赌注押在考试上,人生也就很乏味,他仍然坚持他从学校到湘江边的长跑,但我再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了。
曾想去郑州一家报社应聘,但临到拿主意时又放弃了,希望毕竟太渺茫,舍不得花那冤枉钱。和同学骏去长沙参加了一场招聘会,本来招聘单位就少,适合我的更是凤毛麟角,草草填了一下简历,不抱希望地出去了,在长沙五月的骄阳下,我们晒得像腌过的白菜,幸有同学小金请我们下了一次馆子,小金上学期就来长沙混了,现在是左右逢源,财大气粗,一次开销百十块不在话下,犹记当年在文学社,小金是副社长,我是主编,现在文学社竟分崩离析了,想起来好不凄凉。骏开玩笑说,副社长毕竟是官大一级,混得就是比主编好,小金其实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他大一时就在一家公司做兼职,去峨眉山卖拐杖,人家笑他是赵本山的徒弟。
回到学校几天后,依旧死水无澜,日子仿佛过得特别慢,习惯了上午十点钟起床,不吃早餐,十一点吃了早中兼带的饭然后去上网,晚上在图书馆坐上两三个小时,回来又看书,写作直到凌晨一点才安然睡去,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逍遥啊,可是这样神仙般的日子毕竟不久了,其实,中文系这三年,我何尝不是这样度过的,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读一回中文系。在此生,如果有足够的钱财,我仍要回到这样的生活状态中去,人生在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呢?
家里打电话来,要我回去应聘小学教师,本来我只想到处漂泊,四海为家,无奈母亲催逼得紧,我还是怕背上不孝的罪名,只得买了回家的车票,走上了归程,当晚在郴州“下榻”,同样是去年那个旅馆,价格一样的房间,待遇就比去年差多了,卫生间没有,薄一点的被子也没有,空调是坏的,毕竟是我今年的时运不济,终不能怪他人,折腾了半夜睡不着,次早晨醒来,头昏脑胀,坐公交车竟坐过了站都不知道。在深山峡谷里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到家了,母亲在门口,满脸倦容地等着我,她脸上的皱纹又比去年多了,是做儿子的没出息让她操心了。准备好了材料去教育局报名,一进办公室,那当官的问我是学什么的,我说中文,他一摆手说中文的不要,不招初中语文教师,我说我可以教小学,他说上面有规定,大专生不能教小学,就是这个情况,冷漠得让人心寒,我千辛万苦跑回家来,被他一句话就打发了。
哥也从北京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了,在北京混了三四年的他好歹也混成了个江湖老麻雀,如果不是家里催得紧,他当然也不会回来,妈说哥毕业三四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其实这样的“铁饭碗”,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希罕了,只是老一辈人为了子女生活安定些,仍然很看重。哥劝我别写那些愤世嫉俗的文章了,应该试着去编一些管理方面的书,因为这类书畅销。我也知道靠写这样的文字为生只会饿死,但我写那些文字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出书,要赚多少钱,而是胸中肝气郁结,而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只有把满腔悲愤诉诸笔端,数年来,这已成习惯,如有一周不写一点文字,就会觉得自己残废了一样,也曾想就此搁笔,怎奈积习难改。编书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要想转型,着实很难。
在家盘桓了两日,仍复回到学校。此时,没找到工作的出去找工作了,找到工作的外面快活去了,中文系寝室里还剩五六个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徘徊观望者。人去楼空,远处的灯火像鬼眼一样闪着,阒静无人的路上,只有我的脚步在回荡,夜雾笼罩着大地,我的未来在这样无边的黑暗里沉没着。
本文已被编辑[萧月月]于2006-6-7 20:49:2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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