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一开，夏天就来了。

我怕夏天来，我愿意永无止境绵绵无期地赖在我的春之情色里。

怕夏天还有一个原因，家里有两个铁杆栀子迷：妻和女儿，他们有在乡下生活的经验，乡下的夏天是洇在栀子花香里的一段梦幻。离开了乡土，她们不自在，于是，她们就给我这个游走在城乡之间的行者下达了如下任务：每天放学必须带栀子花回来，否则，就不是好丈夫、好爸爸。

我个大老爷们，哪里好随便就攀枝折花呢。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啊。校园里有两棵栀子树，那是大家的，开花的时候，眼馋着，手却不敢造次，只作远观，不敢亵玩。有孩子们偷采，我还要呵斥制止，一派君子风范。

我到哪里去寻得栀子，慰我拔离乡土的两位千金呢？后来灵机一动，打起学生的主意来，为什么不找可爱的孩子们讨花呢？

一屋子人头攒动的孩子，一人一朵，香气不把你熏倒才怪呢。我垮下这张老脸，豁出去了。我对孩子们诉说委屈，话还没说完，几十双小手就举了起来，几十个嗓子就“喳”了起来，几十双眼睛就亮了起来。“我有，我有。”“我带，我带。”教室里仿佛瞬间开满了栀子花，噼哩拍啦的，还带着香，带着色，是又白又香的那种。早先的那点羞涩无处躲藏，好像一种阴暗的思想陡然间曝晒在阳光下，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好！好！好！老师照单全收。但不可太急，得悠着点，一天一个人带花来，最多十朵，太多了就把我给美死了，没了老师，谁来教你们的语文呢？我先替咱家的两位千金谢谢大家啊！”

从六月的第一个周开始，我就做起了栀子使者，把乡里的栀子带进城里，把城里的谢忱带给乡下的孩子们。这一程，心事单纯馥郁，明净晶莹。

早晨，我到得更早，怕带栀子花的孩子着急。他们也一个比一个内行心细，专拣那些含露乍开，饱满丰腴的，说开得太盛的花，不好存放，乍开的蓓蕾，搁上清水，不久就开了。

我把一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半点无聊的闲暇。栀子能提神，好像还能驻颜，我仿佛返老还童，整天精力旺盛，朝气蓬勃，砣螺一样欢快高效的运转。备课、改作业、撰写教后记，一个也不耽误。课也上的得心应手。教室里师生和谐，教学相长，充满了柳暗花明曲径通幽的情趣和源自生活发自内心的生命律动。

放了学，我就衔香返巢。沾栀子的光，每天回家我都享受国宾式的礼遇，还未到家门，两张笑脸就把我夹道迎候。我们的斗室因栀子的光临而蓬荜生辉。女儿最得意，她的床头枕畔偎着栀子，她说梦着醒着尽是花香，这样的夏天真爽！她还说老爸的学生真好。我说你别得了便宜唱雅调，要懂得珍惜，懂得感恩，这每一朵栀子，都是孩子们纯朴美丽的心。

我们的卧室空间不大，妻子把栀子精心地安排，隔日花，鲜花，各得其所。那些打蔫失色的花她也舍不得丢弃。她说这东西稀罕，是宝贝，有灵性，直到焦枯，依然清香扑鼻。我也觉得这花是神物，贮藏着满怀的芬芳，从娇嫩水灵到萎缩焦枯，芬芳是她长长的呼吸，匀净地播撒，香有多长，命就有多长，直到吐尽芳华，香消玉殒，芳香的事业才告圆满。

妻子本来是个死鼻子，一贯地不辨香臭，怎么突然这样敏感？莫非她与栀子前世有缘，或者是栀子转世？这个栀子精！

我的心窝浅，好静，夜晚总睡不安稳，自从栀子莅临，我就一改旧习，睡眠质量大为提高。

因为每一口呼吸都是清香，每一次晤对都是安慰。新月临窗，万籁俱寂的午夜，栀子醒着，为我守候梦乡，她抚平躁动的心潮，浇灭无名的yu火，超渡孤寂的灵魂。一夜花香，一帘幽梦，伴我直抵夜的彼岸。

晨光中，我一跃而起，像恢复了体力的希腊战神，满腔热忱地投入新的生活。

那天上课前发生的事有些偶然，但充满诗情画意。

上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前，我来到教室。科代表——那个事事追求完美又忒爱掉眼泪的小老师邝琦把一袋栀子捧到我面前，我谢过后，信手从袋中拎出一朵，香气便弥漫了我的四周。前面几个男生就起哄：“老师，给我一朵。”张恺手举得最高，他有地理优势，离讲台最近。刚刚结束的年级球赛他为班级夺得第一名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忍拒绝，送了一朵给他，他就得意得像个小公鸡摇头晃脑的。结果更多的手举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好玩。那时，我突发灵感，何不现场描一朵栀子送给大家呢？我说你们就别起哄了，我知道你们的鬼主意，为了表达我们全家对你们的谢意，老师今天给你们画一朵最肥最大的栀子花。教室里就安静下来，只有粉笔在黑板上勾划游走时发出的吱吱声。三分钟，一朵素描栀子新鲜出炉，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看时间还早，以栀子的名义发表了即席演讲：栀子花是美丽的，栀子花的情意是纯真的。因为栀子花，这个夏天我们过得很开心。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灿烂”，愿我们的生命像栀子花一样热烈芬芳、纯洁美好，给世界一缕幽香，留自己一份美丽。ok！上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