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远行走过你家门口,庭院幽幽,庭院幽幽,正是秋浓的时候。徘徊在火红的枫叶下用我沉默轻扣心扉,试问女主人能赐我一杯清茶否?清空无限,无限清空,浪迹的风……
你轻轻走来,问我将去向哪里?我说尘封的,很远、很远的,也许是山的山那边,海的海那角,也许是我心上浓浓的雾,也许是你眼中淡淡的愁。
你无语,摇摇头。泡上第一杯茶,你说要告诉过客一个故事。茶儿清香,袅袅穿过整个宁静的秋天,一幅凝固的画。你说浪迹是一种生涯,等待是一种为了这生涯而存在的生涯。就象这茶,你用五年种下,用十年采摘,用青春来冲泡,然后用一生来遗忘。
茶朵朵盛开成梅花的模样,玉骨冰肌在思念中煎熬成的清香。你苦吗?她没回答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当年走的时候我种下的梅花,当年的大雪,当年孤苦的梅绽了第一颗新芽,当年的雪花覆盖了远去的他的步伐……
他好吗?我问。她摇摇头: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他不爱笑,也不说话。他的目光总遥遥的在我看不到地方。搂着我的时候他只会喃喃地说:不会懂的,不会懂的,我该用什么祭奠我的青春之树,我怎么会停留在这里,该是一直在路上呀。
你为什么流浪?她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说:我不属于那里,那里太繁华,没有荒凉,我不属于那里,那里太荒凉,没有我要的乐园。我在那里太自卑又太骄傲,我在那里太空虚又太富有,我不属于那里,那里太真实而我太虚幻,那里太谎言而我又太真实,我要的我不知道地方,或许就如同你的他所说的,我要的永远是在路上。
她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喜欢梅花吗?喜欢。喜欢它什么呢?因为我也喜欢雪。
我注视着她的头发,长长的,长长的。她用手轻轻缕了一下,飘散了。都会白的,她说。一切的一切,都会向着白色走去。头发会白的,容颜会白的,当我躺在泥里的时候我的身体也是白的。喜欢雪,是开始也会是结局。流浪的人,等待的人,解脱的人或纠缠的人都是白的,从希望的清白到空白,再是苍白然后是白的尸骸,最后是所有的记忆在时间里漂白。
你等了多久?她枯涩地笑笑:问那株梅花吧,它等了我多久,我就等了他多久。其实有多久吗?等待不就是个过程,从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我还不是一直在等待。等,等,等,等从有所等到无所等,从无所等又到有所等,所不同的是起先我是等待一个人,后来等待一个死。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的那天起等待就只是一种等待了,为了等待而等待,然后在等待中莫名的遗忘。也许你现在看我是在等待,但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等待了,也无所谓生无所谓死,就象他走在路上就是流浪,只为一种形式而没有目标,他会说自己在流浪,在流浪,只要脚不停下来就好。其实呢,就算他在我身边也还是在流浪,所不同的是灵魂的流浪舍下了肉体便会觉得不符实际,所不同的是灵魂合着肉体的流浪也永远只会在一个天地。到哪里都一样,所以只有不停的流浪,不停的骗自己,既而遗忘,遗忘,遗忘……
茶凉了,她为我续上第二杯水。沏上第二杯茶和续上第二遍水有什么不同吗?我问。她不说,只问我:你有什么不同吗?我还是我,因为想保存自我才开始放逐。那么茶也还是茶,她笑着说:我们所做的经历时间都象这茶,慢慢地意义越来越淡,而看法越来越简单,最后清澈的那一刻就会挣脱所有的困扰。真的,当一切都清澈的时候,没有意义才是世间最大的意义。
你能送我一件礼物吗?或许你会一直寻觅的,或许你会放弃,但最终你会明白的,走与不走,留与不留,见或不见本身都是透明的。但谁都害怕透明,害怕透明那种看似没有却实际存在的东西,她说:透明很简单却最可怕,当我突然在这样的午后望见了你,就仿佛碰上了透明的墙,认为我看透的却把我撞得很疼,你是第二个,可能不会是最后一个勾起我回忆的人,我可能又将进入下一个遗忘了。这遗忘和思想没有关系,而是事实的冲撞来提醒了,我只要还活着就不会从骨子里把那些东西抹掉,这样我一直以为遗忘的却一直被碰撞提醒并没有遗忘,一次,两次,最后被撞晕,晕了会把事实当成虚幻,把虚幻当真实。或许我会的,我会以为他的离开只是我自己的臆想,他根本就不存在,那么我就把所有的一切都颠倒了,我拼命记得幻想而幻想却是最容易抹杀的,于是我就一定把他给忘记了,而且永不会在记得了。太想记得的反而是最容易忘记的。我害怕这样,那样我会怀疑我为什么要种梅花,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讲话,为什么要为一个谁去沏茶。
我搜尽全身只找到一片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枯叶。我告诉她:这是一片叶子,它可能只是你家门口的,也可能是遥远的我的行程中的,它可能是深山幽谷的,也可能是繁华大路旁的,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所以你可以想象它从任何地方来,它可以和随便一片叶子一样轻盈也可以象整个天地一样沉重,你所要做的就是把它当一个引子,一个治疗你透视的影子或者是治疗你昏睡的影子。你最需要它,我最不需要它,哪怕是是一片叶子的重量对遥远的行程来说都是很沉重的,所以谢谢你的茶和你的故事我要走了,但走之前我想给你一个忠告:还是把叶子扔了吧,你一直望着叶子希望它保存回忆,但可能有一天你连叶子也会忘记,那么那时候你还要想方设法记起它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那样是很无聊且痛苦的事情。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走了,我说。她没有送我。我采下一片火红的枫叶,看了看,看了看,蹉跎着想把它放进行囊,但最后的我放开了手,回头却看见它在秋风里飞舞……
本文已被编辑[天下的风声]于2006-6-7 13:28:3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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