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故居】
如果一个人爱着一个方向，就算是眺望千百次他也不会感到倦意。如果一个人爱上一方水土，就算是亲临千百次他也依然感到亲切。如果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文字，就算是读上千百次感觉也依旧芳香如故。一些湿润的想念，如记忆里的花朵，次第开放在每一个闲下的清晨与黄昏。
因慕“沈从文”之名，我再次去了边城。先生笔下那个充满着浪漫情怀和宗教情绪的小城早已不复存在。山还是那座山，湾依旧是那道湾，但桥已不是那座桥，房也不是那栋房了，只有沱江水仍在缓缓流淌……
那么多年过去，清澈的江水或许载走了小城的过去，却载不走江边悠悠的吊脚楼和楼下洗衣妇的捣衣声，还有永远的沈从文！
能远离都市的喧嚣，信步倘佯在小城清幽的小巷，听鞋跟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任思绪无羁地飘荡，那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那，故事里的小城存在与否有有什么关系？
五月的清晨，空气新鲜，透明的阳光、透明的流水，我信步倘佯我欢喜的边城。想，想那个与边城有关的人，他是否依然记得这条小巷？那淙流水，是否依然安好？想，仅仅是开始，石板铺就的寂寞就在偶然的恍惚中被打翻。坐下或俯身帖耳，我与众不同的姿势，只为离过去的日子更近，离那涧流水更近，只为走近舞文弄墨的沈从文。
沱江水给予了先生想象力和独特的思维方式。我用眼睛、耳朵和鼻子机敏接受水边的光色、声音和气味，《边城》就是这样从我的脑海里流出来的。
走。继续走。
水边一条青石街，有一座清幽院落，那里就是沈从文出生的地方。我记住这个位置，这与很多同样著名的地方没有多少差别。繁华和安静共处，这样的对立并不矛盾，反而像是刻意的安排，在必须的地方出现。
带着沱江的潮湿，我喜欢这样穿过边城的心脏，走进先生的故居。湿润带有本身的宁静和安详。这种选择的方式，是我确定的。所以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巷子外面挂着并不十分显眼的牌子“沈从文故居”。这应该不是“沈从文”的选择。但它似乎合理，并经过选择后不再选择的存在了。
正午的阳光铺满古色四合的庭院，一口诺大的水缸立在院中央，阳光穿透水波，发出斑斓的光彩。我趴在水缸边缘，想要洞穿一些关于先生的旧年趣事。那些来往的游客耐心用纸币或者硬币在水面不甘失败做着平衡的游戏，我轻轻打捞漂浮在水面的硬币，只是一个大的呼吸，那在水面飘荡的硬币就沉入缸底。水太深，我的手臂够不着深处的阳光。一如，先生年少的光阴，我在远处可以感觉，却无法触摸。
我希望先生安息，不要被一缕阳光惊扰。希望先生墙上的黑白照片还原成彩色的图画，希望先生的书被翻动，希望先生的那部留声机能回放出曾经风靡一世的音乐，希望中午的阳光在四合院的铁树上停留……
在我想象着先生的年少时，我正好经过先生的卧室，在角度和方向中我找到一个过度的理由，并在那口水缸中思索平衡的定义。
故居的设施虽然完好，却也布满了岁月的磨砺，即使尘埃拂去，但逐渐苍老的是光阴呵。
七十年过去，我依然相信沈先生的一些印象、一些梦想、笔下的那种种传说依然存在。我不用想象，他们曾经真的在这山水地域中发生过、流动过、辉煌过，闪耀过。而沱江这支清流，亦负载，亦推托，依然缓缓流淌，一点也不动声色……
【先生的墓地】
时间重叠，我这样重叠在时间上，在时光平静的呼吸中寻找先生的影子。然，先生早已离去。
先生的故居去出两次，他的墓地流连过一次，不想贴近的原因没有忘却，却不想再提起。五月的这次重回，先生安息的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
先生的墓地就在沱江泛舟的渡口附近。长长的青石板路，穿巷而来的风，斑驳的阳光，水草的味道，山花的芬芳，不说是一幅美丽的图画都不行。
不用向导，先生的墓地轻易就能找到。
先生的墓就在离山底不远的山腰，只需爬几十层石阶。上山的时候，卖花的妇人帮我挑选了一束新鲜的金银花，我却自己挑了一束盛开的野菊。山上的野花遍地开放，我应该亲自采摘，做一束精致的花环，轻轻放在先生的墓碑上。
原以为能先生坟前会有显眼的墓碑，起码，先生的坟要修得坚实大气。近先生的墓，只见一垒石块堆就的塔青藤缠绕，根本就不曾看见想象中的有篆刻之类文字的石碑。没有墓碑，坟墓的方向怎么辨认？我的花束该放在哪个方向？塔里躺着先生的躯身？
或许，塔里住着的仅仅是先生的灵魂或者遗物。无论塔里住着什么，坟里埋着什么，先生的墓里一定住着瞻仰人的思念和膜拜。
我在他的墓前停留许久，想关于先生的生平：他小学文凭而大学教授的传奇人生，他三十年炼狱般的生活，尤其是他在十年动乱中所遭受的磨难，让人唏嘘不已。想先生的给亲友的一封信：“……一、充满爱去对待人民和土地；二、摔倒了，赶快爬起来往前走，莫欣赏摔倒的地方，耽误事，莫停下来哀叹；三、永远地、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想先生的一生命运多舛，想先生总是温柔地微笑着，或者沉默，但却永不屈服！……
在这个简朴得令人伤感的墓地，我把那束怒放着的野菊放在沈老的墓前，和洒落在那里的那些或干枯，或凋零，或鲜艳的花草一道，寄托我的哀思。也不知道我放花束的方向对不对，大低是没错的吧，因为，除了我放的花束，还有堆积而成的花丘。
精彩的人生，简朴的墓地，至今我都无法描述那一切带给我的震撼与哀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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