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作别
晚餐时，刘兵向素素说了实情：“我和她分居有半年多了，儿子和她过，还有她母亲。其实本来我们过得很好，虽然称不上相敬如宾，但我也很照顾她，我对女人向来都是很忍让。但是我那个丈母娘是个歇斯底里的人，经常打骂孩子，可孩子是她一手带大，又离不开她。我们为此总是争吵，而且她竟然总是搅和我们正常的生活。主要也是我工作忙，经常有任务，家里的事情也真是全靠她们。我只要在家就尽力做个好父亲、好男人，即使这样老太太还是不满意，不是嫌钱赚得少了，就是赚职位低了。以我的资历，在市局混到这个分上，也是仅有的一个了。还是不知足啊。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有个同学叫郑奇的，也是碰到这样的老太太，最后逼得竟然去抢银行了，最后被查出来了，判了个死缓。这年头，没钱就没尊严，尤其是男人！你们两个虽然最初不易，但现在都是有房有车一族了，可能对这些是没有体会的。”
素素听了大为震惊，没想到刘兵的生活竟然是这样糟糕，相比之下的她的要好很多了，至少与何勇之间只是两个人的互不宽容。难怪刚才在胡杨林他不提此事，也真的很煞风景。
“兵哥，为什么你和苹儿都那么命苦呢？苹儿的前夫简直就是变态，经常打她打得浑身是伤，要不然，苹儿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就从那个家逃出来了。”
“啊？这些苹儿从来没和提过，我只知道她以前的婚姻不幸福，现在的老公对他好得很。没想到她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我不好。唉”
“为什么？为什么怪你自己？”
“你真是十足的笨姑娘啊，我当年心里只有你，当然不可能喜欢别人，即使是苹儿，我当她如亲妺妺一样，而你却当我如亲哥哥一样，世事总是这样捉弄人，有情人总是擦肩而过。苹儿对我的好，我却连来世都无法回报了。”
“唉！”素素想到一切的源由竟然似乎都在她这儿，不禁哑然。
“那兵哥你以后要怎么办呢？”隔了一会儿素素问。
“这样先凑合着过吧，家家有本念的经。可是我真的希望你幸福，或者我给你幸福。要是以前，我或许还会尝试一下把你抢到我身边，但现在……”刘兵停顿下来，面容甚为凄然。
“现在怎么了？哥，你总是欲言又止，究竟怎么了？”
“呵呵，没事啊，现在我发现其实你心里真爱的人永远是何勇，我虽然能感动你，但却不能令你为我而放弃。但这完全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们都没有错。能有这样一次与你特别的相会，我此生已经满足了。当然也有一点儿小小的遗憾。嘿嘿。”
素素刚刚还为刘兵的话感到恻然，怎知刘兵又提起那件事，登时羞红了脸。
“放心吧，傻丫头，我不会再碰你了，你别怕了。”
听到这个，素素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旋即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懊恼，竟然会有这种可恶的感觉。但是兵哥哥的吻却如烫印般烙在了素素最柔软的内心深处，那不是疤痕，是甜蜜和痴迷。
第二天，返回w市后刘兵就决定离开了，他甚至没在w市住过一夜。素素问刘兵为什么不多停留几天，两个人一起去天山或吐鲁番等地好好游玩一下。刘兵坚持说有任务，真不能再逗留了。最后还低哑着声音说，“如果再和你呆下去，我会疯掉的，一定会吃了你。到时你会后悔的，后悔没有嫁给我。哈哈。”素素嗔怪的时候，却看到刘兵浪子般的言行里透着那么厚重的无奈和悲哀，不知为何，素素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送刘兵的时候她一直紧紧扯着他的手，直到手心里全是汗，擦干了又接着紧拉着。
机场，刘兵温柔的把素素的长发拢向脑后，露出她整个面庞，用手掌轻轻的抚摸着素素滑滑的脸颊，眼睛痴痴的望着素素的瞳仁，像极了少年时坐在一边偷看素素的眼神，只是这时已不再躲闪，“素儿，我爱你。真的非常爱你。我会一直为你祝福，希望你幸福，永远幸福。素儿，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但永远不要为了我而伤心。”
当刘兵的唇再次吻上素素的时候，咸咸的泪水让吻的滋味变得难以捕捉，但却令人回味。直到多年后，素素抚向自己的嘴唇都会陷入一场天地轮回的沉醉与感伤，难休难止。
（七）漂泊
刘兵走后，素素强迫自己在w市和附近地方又转了转，和许多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唱歌、跳舞、吃大盘鸡，看山看水看草原看荒漠。但无论到哪里，无论风景多么秀美，却难入素素的眼，难动素素的心了。
玩到第八天，素素自己都快听腻了冬不拉，吃腻了马奶子，而且何勇和青苹也总是打电话问这问那儿，催他快回。
回到几日未回的家，看上去又脏又乱，何勇是从来不会打扫房间的，他有时间宁愿休息看电视都不会做这些，他认为工作已太累了怎么还能让家务事累着。但素素还是觉得好舒服，好幸福。想到晚上又要面对何勇了，真是头痛，先洗澡睡觉，再上网查邮件。没想到austin工作效率真高，他说手续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等正式合同文本下来之后给她寄过来了。素素却突然觉得好累，不想去挣扎了，我究竟是舍不得阿勇还是兵哥？
几天不见，何勇的胡子长了满脸，看上去更加清瘦了。素素心头一紧，争执真的是一把双刃剑，同时伤了两个人。何勇见到憔悴的素素，眼窝也是一热，两个人共同生活五年多了，每天虽然争吵却从没这样让素素自己去承担过，揽过素素瘦削的肩头，轻轻的抚摸着，“素儿，让你受苦了。回来就好了，不要再离开了。”素素的泪唰的掉了下来，这个家原本就是属于她的，还有这个男人，可是她却要选择漂泊。
“你有没有后悔打过我？何勇”素素冷硬的语调令何勇吃了一惊，脸上很明显的生硬了些。“还要为这件事情纠缠吗？素儿，我想我们不要再提过去了，可以吗？”
“为什么不提？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疼爱我一些？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你就不像个哥哥一样多谦让我？”
“你又来了，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像个悍妇？根本就没有以前素素的影子。”
“是吗？对，我是悍妇，我是泼妇，这样说你就满意了！”
素素最终还是去了法国，但是他们没有离婚，两个人决定都给对方一段时间来缓冲和体会，究竟两个人在彼此的生命里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初到法国，适应力强的素素在生活上倒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每到深夜时就会很难熬，一会儿是阿勇长满胡子的脸和他们曾经甜蜜幸福的家，一会儿是刘兵痴痴的眼神和让人心疼的歌声，常常在梦里大叫着谁的名字或是哭着醒来。这样过了许多天，素素觉得自己对自己的惩罚已经够了，如果说和刘兵的相遇是一种形式上的背叛，那么这一年的异国生涯也足够偿还她对阿勇所有的愧疚了。而对于刘兵的爱，她只能深深藏在心中的那片胡杨林里了。
转眼在法国就工作了快大半年了。这段时间里，素素白天疯狂的工作、赚钱，周旋在富豪们中间，晚上回到住处就睡觉，几乎从不和什么人来往。austin还是常常开玩笑，庆幸他们两个人都结婚了，要不然他可就不幸了，因为如果那样他就会用大把的钻石、鲜花和巧克力来追求素素，损失就太大了。偶尔会有帅气的法国男子或中国富商约素素，但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如果她的心连刘兵如海的深情都不能接纳，她还能容纳得下谁？如果不爱，就不会让谁因她而再陷入另一张千丝网。
何勇在t市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半年里，他越来越思念素素，最终如困兽一般疯狂。把素素没完没了的抱怨、牢骚、大呼小叫全都抛在脑后了，只记得过去他们甜蜜的相亲相爱，曾经的花前月下，婚后的激情缠绵、相濡以沫。平时温婉可人的素素在床上总是像个贪吃的小豹子，不停地索取和给予，总是让他兴奋到极致，而素素就会软软的躺在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喘吁，搂着他的头说，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小牛，好可爱！素素在家，晚餐总是丰富而有营养，他的白衬衣永远是雪白而又熨贴的，他的裤线总是笔直而端正的，窗帘、床单时常散发着各种芳香，搞得他一见到素素可爱的小白牙就晕晕的。
何勇多少次骂自己为什么一直死撑着所谓男人的面子，不去求素素原谅自己，如果素素回来，他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没有耐心，绝不会再动手打她一个手指头。于是电话和电邮从t市不停地向法国袭去，何勇再没有顾及男人的尊严，他彻底的屈服了。
素素最终原谅了他，但要坚持完成合约。就在合约快到期的时候，素素接到苹儿来的电话，苹儿很少打电话来，素素听到苹儿的声音就吓了一跳。
（八）回归
“素儿”，苹儿的声音暗哑而凄凉，“怎么了？苹儿？”
“你还要多久回来？能早点回来吗？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还有，你国内的手机不是一直带在身边吗？我都替你交过电话费和国际漫游费了。你什么时候开机接收一下信息吧。”
“什么东西，谁发给我信息？苹儿，你立即告诉我，不要让我着急，求你了！”
“是，是兵哥的东西，他让我转交给你的，早年的一些日记。早在我这里了，只是一直没有给你。现在该是给你的时候了。素儿，我不能再瞒你了。你一定要坚强，兵哥哥他，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呜呜呜”
“什么？”泪水如泉涌般流下来，素素一时脚软险些扔掉了话筒，怪不得当初他总是那样犹疑，原来真的有隐情，都怪自己没有再追问下去。
“苹儿，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素儿，兵哥哥因为家里的事情和工作的任务，积郁成疾，得了心肌梗塞，他还那么年轻。如果他过得开心，有人照顾，不那么拼命工作应该也没什么，可他为了要掀掉老家的黑社会团体非要去做卧底，在任务就快结束的时候，他在和坏人持枪对峙时因为突发心脏病加之当时情况紧急，就，就……”苹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挂掉电话，木然的素素拿出国内的那个手机，开机后短信的声音不停的响起来，素素后来设成了《喀什噶尔的胡杨》的铃声，就像是兵哥哥那天的声音一样，不停的在耳边回旋。
“素儿，我爱你，永远。”
“素儿，千万不要觉得孤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孤单，因为你总是在我心里。我知道，你心中有爱，你会幸福的。祝福你。宝贝”
“素儿，如果你来看我时，我已经不在，就在我的墓碑前放一束你吻过的玫瑰花，我会收到的，花和你的吻，你的气息。”
“素儿，这几天，觉得很不舒服，经常呼吸困难。可能是我对现在的药有抗药性了。我呆的地方比较偏，不方便买药和输液。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不能走开。不过没关系，我能坚持住的，很快就要结束任务了。我好想你。”
“素儿，儿子是我的心头肉，而你就是我的经脉。”
“我一点不害怕死亡，我觉得很幸福的是，你曾经为我所感动，我会在佛前苦苦哀求五百年，求他让我们可以真爱一场，你爱我，我更爱你。”
“素儿，还记得那些倒在大漠中的胡杨吗？那样悲壮的景象，但我们没有因胡杨的枯死而难过，就在倒下的胡杨面前又出现了新的胡杨。我记得有人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死亡，或者说死亡不一定就是丧失了生命力。死亡只是生命中的另一种转换，只是我们没看到。”
“宝贝，好想念你的吻，你的唇，你的双眸，你身体的每一部分，我都铭记在心了。如果我真的过早去了天堂，也不会遗憾了，你已经被我牢牢记住了。”
“宝贝，你的样子总是在眼前浮现，如果能一辈子天天和你相拥而眠，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想你。”
素素提前结束了合同，austin并没有因违约而让素素受到任何损失，他说，你是个好姑娘，我将来去中国投资，还会找你做助手。
回到t市，素素、何勇和青苹和李军一起回到老家，到刘兵的墓前祭拜。又是六月了，南来的风缓缓的吹着每个人的衣角，和墓碑前火红的玫瑰。素素平静的外表下心如潮涌，没有人知道那片胡杨林，没有人知道那个带着咸涩的吻，更没有人知道那些歌声背后的风声。
风还在继续吹着，生活像新的胡杨林，在灰色、黄色的沙漠前，又被吹绿了一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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