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22日　星期日

早餐，天祝宾馆。主食，酥油糌粑，青稞炒面，另吃了一个鸡蛋。送走山西人口研究所谭克俭教授，原本要返回武威的。张爷（我的高中老师，又是我的顶头一把手）突然改变了注意，要去赛拉隆乡看看。那是天祝县最边缘的一个乡镇。赛拉隆藏语为“冰雹沟”之意。可见，那是一个天气变幻无常的地方。本县领导，那儿若不发生冰雹疫情、天灾人祸，也很少到那儿去。我参加工作二十年，跑遍了全市的乡乡镇镇，只剩赛拉隆没去了。我曾有两次机会，能去赛拉隆的。一次是寒冬腊月，带队去搞年终考核，考核乡镇是用抽签的办法定的，队员抽签时，心祈上苍，不要抓到那些边边脑脑有路难行的乡镇。但偏偏有手臭的，头晚没干好事的，一抓就是赛拉隆。按规定，点一旦确定，是不能更换的。县里领导就说，要是夏天抓上多好啊，山青水秀的，趁机疯玩两天，可这是冬天，若遇大雪封山，六七天出不来，耽误了你后面的考核，我们可没办法。只好请示市里换点，没能去成。一次是夏天督查，晚上见天晴朗，说好第二天去赛拉隆，但天公不做美，第二天，天祝倾盆大雨，更不敢去了。现在正是五月花开的季节，张爷提出此举，正合吾意。随和张爷、赵主任、老余与县上的领导同行。

司机老余，也没去过赛拉隆，不识路，出宾馆，县里司机对老余说，你们先头里走，我们加点油。车出天祝县城，上了高速路，边走边等，但越等越不见后面车来，打手机，才知人家的车子已经到了永登县城。县里的人以为我们的车子在前面，加大马力，猛追。我们以为人家在后面，慢等，距离就越拉越大了。过永登县城，下高速公路，就上了老百姓所称的胳肘子路，路立码窄了起来，一路弯弯曲曲，起起伏伏，摇摇晃晃，在光秃秃的大山间拐来拐去，经永登的几个乡镇，才到大同河畔，过桥，绕过青海互助县的几个村庄，准备进山。女将赵主任突然要老余停车，小解，青海人家的毛厕却都吊着锁子。只好钻进路边小沟里，让一蹲麻莲花遮着羞，撒了尿。坐到车上，老余嘲笑，这泡尿，你撒得好舒服噢。离了青海村庄，车又进了深山，路，是土路，刚够一辆车走，沟，后来知道叫盆子沟，一直向西延伸。山两面，森林遍野，郁郁葱葱，间或有叫不上名来的花儿开着，不时有鸟儿清脆的歌声吃起。除了这条弯弯的山路，看不出有人烟生存的痕迹。莫约半个时辰，看见路边有一道水泥标语墙，一边新涮写了胡总书记的“八荣八耻”，一边写着计划生育标语。就惊叹了中国人的宣传，真是做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但又觉得，面对天然森林，这水泥墙儿，左看右看，都像是长在姑娘脸上的一块瘤。大煞了风景。而我明白这标语的意义，就像“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一样，有计划生育的标语，就该有村庄了。自己是管宣传的，专门发文要求必须把标语写到组一级的。果然，远远地看见前面山弯里有几户人家。我以为乡政府还远呢？但前面县里的人说，赛拉隆乡到了。

这就是乡政府？一个小小的院子，小得只能开进一辆车的大门上，没有国家最低一级机关的牌子，院子里只能停三辆小车，就塞得掉不过头了，东西两边是几间平房，北面是顺山势而建的高台，另几间平房就建在高台上，房基比院墙的顶还高出许多。房子比川区老百姓家的房子还破烂，院子更大不了几许。所以，刚下车，我根本就不敢相信它是一级政府机关，更不敢相信它是集卫生、畜牧、财税和政府为一体的乡政大院。张爷，赵主任，和县里的领导，进了乡长房间。我拿相机，在周围转悠。来一趟不容易，就想把这个地方看得更仔细些。紧挨乡政府西墙，有两户人家，靠东墙，有一户人家。把乡政府也算一户人家，赛拉隆政府所在地，共有四户人家。政府门前的小路上，没有一个闲人走动，却有一只红公鸡，还有一条黄狗，在门前悠悠晃晃着身姿，我过去，鸡和狗都不避我，好象这儿人从没伤害过他们一样。我不由得感叹，亦只有在这样远离城市，原始纯朴，干部的嘴吃不到的地方，农家的鸡儿，才会毫无危惧地跑到乡政府的门口悠闲。红公鸡懒痒痒地扇了扇翅膀，冲着政府的门，咯咯，叫了一声。我禁不住笑了，这会儿都中午十二点半了，你叫的那号子鸣啊？又一想，愚的是我，不是鸡。也许，在这样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要不是我们临时来这儿，县里用卫星电话给通知了，这会儿，正是他们的早晨，农人和干部都要把觉睡到中午的吧。

我折回身，进到会议室，看了一些墙上的资料，复进到乡长办公室。乡长的炉火生得正旺。这儿天气变幻无常，一年四季都要架炉子的。茶早已起好，放在炉子上。乡长说，赛拉隆乡地处甘、青两省四县（永登、天祝、乐都、互助）交接，南端与东坪乡相连，东端与永登县连城镇相连，西北部与青海省乐都县马营乡和互助县嘉定乡相连……号称两省四县八乡交界。明代时建过赛拉隆寺。全乡辖吐鲁沟、皮袋湾两个行政村7个村民小组和一所寄宿制小学（赛拉隆小学）。现有人口60户，260多人。其中藏族247人。是武威市人口最少的一个乡镇。在吐鲁沟、皮袋湾两个村子里，牧民至今没有电，没有电话，没有电视。夜间，只有月亮和酥油灯，照着深山帐篷里牧民的点点希望。全乡每年只出生一到两个娃娃。所以，赛拉隆小学，每个年级也就一两个学生，全校不到10个学生。赛拉隆人少，地盘却不小，总面积153平方公里，森林15·53万亩，草原7·32万亩。乡上共有11个干部。说工作量，每个干部只管5户人，但工作非常艰辛。他们下队，只能骑马子，牧民的帐篷与帐篷之间的距离，远的在三四十公里之间，一个来回，得三四天，遇冰雹阻路、大雪封山、大雨天的，六七天出不来。每遇雨雪天，他们只有喝酒，吃肉。羊肉吃腻了，就去门前的森林里下扣子，第二天早上，一只一只的野鸡、野兔就被扣住了，提留了来吃就是。我想，这样的地方，干不干工作，都是次要的，只要坚持下来，就是党的好干部！何况，总书记的“八荣八耻”刚发表，他们就把标语写到了深山里。他们并不只喝酒吃肉，还在尽心尽力地工作。

赛拉隆，实际是搁在武威市心头的一个痛。它和天祝东坪乡，实质是插进兰州市永登县和青海省乐都、互助县的一块飞地，管理起来极不方便，草原纷争、边界纠纷时常发生。牧民自己也觉得窝囊，每因草原纷争、边界事儿打架，就是把全乡的老汉娃娃都发动起来，也人少势单，不是青海人、兰州人的对手。假如他们自己也属兰州人，永登人，就不存在这样的纠纷了。几十年了，武威（天祝）和兰州（永登）一直在谈判，想把赛拉隆和东坪乡连人和地盘整体划归兰州市永登县管辖。但人家只要地盘不要人。论地盘，武威市是舍不得的，这里海拔在2100到3615·8米之间，境内有独特而奇异的地形地貌，落差极大的海拔形成了小区域各异的气温，造就了山顶白雪皑皑，炎天飞雪，峡谷柳暗花明，莺歌燕舞的奇妙景象。是一块人尚未侵淫的天然森林，并有丰富的中草药资源，浓郁的佛教文化，淳朴有趣的民俗风情，开发旅游的价值极大。但为200多牧民百姓考虑，武威市的想法是一人为本的，毕竟服务起来极不方便，相反，永登县却极为便利。怕财政负担重吧，全乡就11个干部，几个大夫，几个老师，能吃了武威人、兰州人多少饭？怕百姓穷吧？这些牧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以牧为业，以肉为食，以奶为茶，家家有几百头牛，几百只羊呢。政府即使在平川平建了别墅，用小车去搬，他们也不愿离开这片深山老林。那么，给政府留下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怎样为牧民提供更为便利的管理与服务，让他们与青山绿水常伴。不知为什么？事情直到今天，没有结果。

今天的赛拉隆，已经成了一块“有皮无毛”之地。所谓有皮，即：地皮属武威的，人是武威的。所谓无毛，即：地皮上长的原始森林和每一株草，都属兰州人的。也即：武威人管人管地皮，兰州人管山管树木。赛拉隆的牧民，牛羊放累了，躺在山破上，看着满山遍野的原始森林和草地，笑不起来，那是人家的，摸不得，抖不得啊！只有脚下能走的路，不长草的地皮是自己的。对于这一点，我是这次去了，才知道的。听着有点悲哀。谈来谈去，核心的问题，人，没解决，能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森林却没了。比如，吐鲁沟是天祝县赛拉隆乡的一个行政村，但这又是风景最为秀丽的一条原始森林带。就因为这儿离兰州近，山上的树归了兰州人管，兰州人就在这里建了吐鲁沟国家森林公园，开辟成了盛夏避暑的旅游胜地。既然地皮是武威的，天祝的，赛拉隆乡的，兰州人凭什么把宾馆、别墅建在了武威的地盘上。你有本事，学鸟一样，把宾馆建在树上，象鸟一样在空中飞着旅游啊。武威人老实，有地无树，建不成国家森林公园，建了也得把眼睛遮起来，别看人家的风景。兰州人聪明，有树无地，也要变相地把地皮利用了。当然，这些都是胡扯。实事上，兰州人只要把赛拉隆的百姓都接纳过去，地皮、人和森林就都是他们的了。武威人什么都不为，就为了200多藏族牧民生活方便、办事方便、服务方便啊。我们天天都讲以人为本，落实科学发展观，怎么一牵扯到具体问题，就这么难呢？难得象解决国与国的争端似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