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珍珠鸟》一课的时候,一只小麻雀“掉”进了我们的生活。
那天上完课回办公室,老远就听见阿荣在扯着噪子喊我。这个鬼丫头,快做妈妈了,性情仍然像个孩子,乍乍乎乎的。喊什么喊,回办公室再说也不迟呀。外面是一片学生的喧闹。
原来是她上课的时候,从房梁上掉下来一只麻雀,翅膀还没长硬,楚楚动人的,她可怜小鸟,就捧回来交给我抚养。大家都知道我是菩萨心肠。
我爱鸟,但碰到这么个细羽嫩嘴的雏儿,还一时没有了主意。我知道鸟都是有气性的,用文雅一点的话说就是有骨气,有尊严,不自由,宁可死。
它可能耗费了不少的体力,又受到惊吓,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睛半睁半闭,身子蹲着,晃晃悠悠的,一副可怜依人的样子。不管怎样,先得让他吃点什么,以补充能量。
我把早餐吃剩的势干面给它吃,它居然张开黄嘴一节节地吞食起来。很好!不拒绝爱,才有希望活命。
不一会儿,它就吃了近四厘米长的面条,还在我的桌上拉了一泡淡黄的屎,算是对我这个养父的谢忱。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准妈妈阿卉,腆着个大肚子,拿着用棕榈叶做成的拍子,满屋子寻打着苍蝇,刚打死一只,拿过来犒劳雏儿,说苍蝇是高蛋白。还是要做妈妈的人心细。雏儿不理会,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或许是只信任我,因为我待它如同己出,边喂食边儿呀乖地安抚它,弄得一屋子的男女老少嘻嘻嘻哈哈,乐不可支。雏儿不管这些,只管吃自个的。大概腹中有食,精神也见长,胸脯平静了,不再让人担心的起伏。
我想让它休息一会儿,没巢。抽屉里有个装墨水的盒子。拣出其中的杂物,正好给它安个家。还垫上了干净的纸,用瓶盖盛上水,撒了些馒头屑、几根面条。小东西,你就安心地住在里面吧,我没有绳索,不加锁链,有盖,但如同虚设。对你,我们可是不设防的哟。
突然想起刚从报上摘录的几句话,周国平先生的:“热爱生命是幸福之源,同情生命是道德之始,敬畏生命是信仰之端。”觉得挺适合送给雏儿的,当然也可以送给所有爱鸟之人。我就转录在打开的盒盖反面,雏儿不懂,好奇地睁着小黑眼发愣。
做完这些,我还得做正事。铺纸拈笔,耕耘我的一亩三分地。心事也是鸟,有时免不了旁骛,何况桌上还有一个活物,偶尔瞟它一眼,不经意间,雏儿也瞅瞅我,毕竟还是累了,想睡。但是纷飞的苍蝇不让它安生,甚至在雏儿的身上停歇,雏儿不胜其烦,又无可奈何。我不加干涉,用第六感觉关注它的反映。它居然张口衔住了一只在喙尖上歇脚的苍蝇。而且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其吞食。那可怜的猎物还来不及撑腿扑翅就成了雏儿的腹中食。我惊呆了,继而发出欢畅的赞语。语惊四座,办公的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拢过来看稀奇。雏儿却气定神闲,没事儿一样。原来这小子本事大大的,前头还装蒜不吃苍蝇,伤了人家准妈妈的心。于是大家分头去扑苍蝇,你跟苍蝇原本是四害之一,在赶尽杀绝之列,现在好了,大家视你为宝,唯恐你有个三长两短。
修罗王(网名)一手就抓住两只,且都是活的。他就撕了翅膀,放进盒子。阿卉积极性更高,还有诸位姨妈姑妈叔叔阿姨(我帮麻雀现场认亲),纷纷将高蛋白美食苍蝇源源不断地投进盒内。雏儿不论死活,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消灭了几十只,还边吃边拉。眼也不闭了,腿也不蹲了,可着劲地锐叫,不知是高兴还是感谢。我的搭挡阿芬本来在改作业,这时也过来凑热闹。可能是天生的顽劣好动,她竟伸出玉手,捉住雏儿,雏儿不备,发出尖锐的叫声,以示反抗,阿芬也受了惊吓,罢了手,却散落许多细嫩的羽毛。我疼不得恼不得,还是安慰雏儿要紧。我把它重放入盒内,它的心理素质还不错,胸襟也算宽广,没有计较芬的粗暴,扭头用喙捋捋弄乱的羽毛,又抖抖身子,像抖落一身阴影和尘土,恢复到刚才的好心情。
我们的办公室北临厕所,苍蝇多多,雏儿又碰到这许多好心人,也就衣食无忧了。不到半天,它食蝇过百,大家都说它是直肠子,直来直去,胸无城府,没心没肺。我想给雏儿的家取个名字,这个家是大家用爱心筑就的,就叫“爱之巢”吧。我在盒盖反面仿童叟体写好三字,其色墨,再描一心形包围之,其色丹。还在“心”的两边添了两小翅膀,祝愿雏儿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无忧无虑,健康成长,什么时候翅膀硬了,什么时候就放飞。
我们还为它征集名字。有的说就叫阿吃吧,说它特能吃的,只是与日本电影《望乡》中的那个老妓女名字谐音,有点不干净。有人说就叫毛毛,你看它蹒跚学步,嗷嗷待哺,毛茸茸的,跟我们家里的小毛毛差不多。有人说就叫它灰儿,一身灰羽,灰不溜秋,玲珑可爱。我想叫它缘缘,谐“圆圆”二字,它胆大妄飞,又不自量力,幸遇我等慈悲厚德之人,才无生命之虞,它给我们带来欢乐,我们给他生命保障。人鸟和谐,以爱生爱,以心交心,营造一片缘分天空。难道这不是大爱的圆满吗?
阿珍刚买滑盖带摄像头的手机,赶快过来给鸟爸鸟仔拍照,手艺还不错,我跟雏儿的光辉形象在瞬间定格。我的数码相机丢在家里,心想明天带来一定要给咱们的阿吃毛毛灰儿缘缘摄许多好看的照片。
雏儿(我还是习惯这样叫它)却不给我这个面子。
第二天早晨,我大清早赶到,怕它关在盒子里憋闷,从抽屉里拿出盒子,它就在盒子里左冲右突。我哄着它说,小东西,别急呀,我这就放你出来,我是怕那些粗鲁的畜生伤害了你,你不会飞,要有耐心。
我把盒子拿到靠北的明窗边,那里光线好,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打开盒盖,它就迫不急待地飞了出来,可是未及房梁就掉了下来。我捧住它,放它到窗台上,它扑棱着翅膀,向着外面的天空锐叫,把外面两只老麻雀吸引了过来。它们就隔着玻璃旁若无人地用鸟语交谈了起来。它们一个要进来,一个要出去。这可不成,我还不放心,我想等它的翅膀长全了长硬了,再给它自由。
我得做我的早课——朝读,你就在窗子边练噪子吧。
后来,阿珍阿荣也到了,都先询问雏儿,见它活蹦乱跳的就放了心。再后来,等我结束早课准备过早的时候,雏儿不见了。
雏儿失踪了!窗子关着,它难道飞走了不成?那一刻的失落,就跟丢了孩子一样。
我们不相信它就这样不辞而别,窗子关着,大门到窗子较远,它也许还飞不到,但是,找遍了办公室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还是没能找到。看来雏儿不再需要我们的呵护,不要我们给它的食物,也不需要狭小的盒子,天空才是它所向往的爱之巢。
雏儿飞走了,我们的《珍珠鸟》一课也接近尾声,阿珍,阿荣,阿哲都给孩子们说到过雏儿,有的当导语,抛砖引玉;有的作为挖掘的材料,巧妙地向课外延伸。阿珍说得眉飞色舞,把我美化成了天使,把雏儿说成了乖巧的鸟精灵。孩子们都知道了校园里有一只雏儿,它有一个好房子叫“爱之巢”,它还有许多好听的名字。课上完后几天,还有学生在打听,雏儿怎么样了,它还好吗?
现在,我宁可相信,雏儿就是守护着我们师生的小精灵。它适时地来,又适时地走,成全了我们一段超越人情的缘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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