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整天的雨,澧水可能涨潮了,而我的心海却沉了下去。
真想有个人能陪我去看看澧水!
这个时候澧水应该起了青灰的水雾。近年澧水因修了滟电大桥,渡口的船只不再载人,只运笨重的沙石。而我却如此惦念记忆里的木船,木桨划动水的声音,水波的纹理,呼吸的气流,眼睛的想象等等,都是我要捕捉的对象。
窗外雨水泛滥,回忆怎么过得如此迅速?我和惠、君三人什么时候均已步入中年人的行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我们三人每逢到了夏日的傍晚,轮流骑一辆自行车去澧水大堤,女式的安琪儿自行车,车身小,紫君瘦小,坐横杠上,我长得结实,当车夫的时候多一些,惠是淑女,理所当然坐后面,拦着我不细的腰,我们三人飞驰,遇上凹凸不平的路,自行车颠簸得厉害,紫君会尖叫“我的屁股快震破了……”一路嬉笑很快上了澧水大堤。
我们渡过水天一色的黄昏,渡过清风拂面的夜晚,渡过满天星辰的夜空,那些,如今都已成为回忆。
那么多年过去,澧水的水流仍然是一样的声音。但那个曾经“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小团体到哪里去了呢?这么多年,我们三人谁是老师?谁是需要不断进取的人?谁是相对而言成功的人?
若论文学,我依然坚持着年少时的梦,紫君却做成了专职的电视专栏文字编辑,不再写纯感性的文学作品了,惠多少年不再记录自己的心情?若论事业,紫君事业有成,我能养活自己,惠最保险,因她做的是保险的行业。若论家庭,我有看似幸福的家,惠也有。惟有紫君,我羡慕她的单身贵族。
栀子开了。依然是当年那样的天气,仍然是当年的那种芬芳。初夏的黄昏雨水多情,我们不撑伞,赤足爬上澧水大堤。城里的女孩不穿鞋走路会招来男女老少许多的目光。雨落在我辫子的栀子上,栀子格外清香。
有些事情明明忘了,却能在忽然之间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比如,年少的栀子,我记不得是扎在我头发的左侧还是右侧,但那种芬芳,却是在这样的黄昏里清晰过来。原来,栀子早在我的窗前盛开,我摘了两朵开得正欢的栀子,扎在我的发辫上。我不知道栀子离开树枝后的疼痛会持续多久,但年少的记忆却让我幸福一生。比如,年少时发梢的栀子。比如,年少时的澧水之约。
紫君三十岁那年的端午节,我给她邮寄过去她最爱吃的手炒葵花籽、我们本地特产的张老头牛肉,末了,我放了两朵栀子在包裹里面。
明明知道,包裹到达紫君的手里栀子会枯萎。但我却固执里认为花虽枯萎,但余香一定还在。
紫君收到我的包裹,她在她的电视编辑机房给我电话:“小嘴(她给我取的昵称),还是家乡的栀子花香,还是家乡的手炒瓜子好吃。”
“栀子黄了吧,用水泡上两个小时,她会复苏。”
“知道哦,你个小嘴。”
很庆幸,那两朵枯萎的栀子却给她忙碌的工作带来些许轻松。
谁说嗑瓜子只是茶余饭后的事情,紫君带领她的手下,工作的时候把我邮寄的两斤瓜子吃得精光。她只是想与同事朋友分享一下家乡的味道,还有,老朋友的味道。
只是,澧水我一时无法给她邮寄过去。若是我装进瓶子给她邮寄过去,她会不会骂我神经?她是不会当面骂我的,但她的朋友我的邮政局同事,一定会骂我神经病。
那么,托风传送吧,托空气流动吧!
记得前不久与梅子相约,去澧水大堤走走,她却因路途太远,执意要乘车前去。我说:“去看澧水是一个过程,必须步行过去。”
乘车而去,就成了目的。她不懂我,最后不欢而散。如今她忙碌自己的生意,就是想乘车一同前往,也不太可能了。
紫君成了名人,我却因她成了公众人物与她疏远。一直以来,我都想与她再去澧水边看看。那个一袭白色绸衣一头飘逸长发的女孩如今变成了精明强干的女子。
紫君依然清瘦,依然柔美,她十年前就不再蓄住那头长发。记得前几年我就对紫君说过:“真怀念你长发飘飘的年代。”她只是笑,却说:“我有怪癖,每天得洗一次头发。严重时要洗两次,再者,我常年在外采访,蓄长发不方便。”她看不见我暗淡下去的目光。
于是,我蓄起我的长发,但我天生发少,因想事太多,头发掉得厉害。但为了纪念我们年少的飘逸青春,我的长发一定要蓄到老,只为能与君在某个夏日的黄昏,让我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然,纵然与君能闲时相逢,能与君再次浪漫相约吗?她一直不知道,那么多年来,我为何不象别的老同学那样请她上豪华的餐厅吃饭,请她喝咖啡、跳舞、唱歌。也许,她也是理解我的。只是她因工作的忙碌和尘世的变化或许忘了我们曾经的青春年少,忘了水之湄的浪漫情怀。
我只是想与她静静回味那些被我们逐渐淡忘的时光。
唯有惠能经常遇见。但她那个形影不离的尾巴我很是不喜欢。那个尾巴是她的夫。在我的心里,朋友之间的相约应该是单纯的,与孩子与爱人无关。有些年少的秘密和成人的幸福,只能让极少数人知晓,比如:澧水之约,比如:文学之梦。若是与家人说起那些,大多是不被理解的。
许多的惆怅属于庸人自扰,但此刻怅然竟然使我觉得疼痛。如果我们再次在水之湄相逢,我们还能认出彼此青春时的模样么?
天色暗了下去,雨水爬上屋檐,不能开窗。拉开窗帘,只有雨声依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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