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了,方向没了,路也被吞没。她依然走着,凭感觉往前走。自从丈夫失踪,她就一直在走,白天走,晚上走,梦里也在走。
只要一直走下去,他就会在某个路的转角出现,这个信念支撑她走过整整四个季节。她原本如满月的脸变成了柳叶形,清秀的眉上锁满风尘。
记得刚结束不久的那场大雪里,她差点就被埋葬了。
如果就那么结束在一场雪里该多好。她这么想。突然觉得这不象自己,要在以前她不会轻言死,一年的寻找就这么轻易改变一个人吗?她张开嘴想笑,却发觉满嘴填进苦水,心也在泥浆里窒息。
路边的田野,禾苗正青得自在。象他们恋爱的那个春天。他常常把她带到田边,告诉她禾苗会说话,告诉她很多关于田里的趣事。她就是看上他的憨厚与可爱,不顾亲友的强烈反对嫁给了他。
婚后,他跟随她到了县城,由清贫到温饱,她一步一步计划着,房子有了,一应家电也不落后于人,下一步计划是买车。她相信只要努力什么计划都可以实现。所以那天当他说等买了车再学开也不迟时,她笑他鼠目寸光。他说其实步走更踏实。
她没想到这是他与她五年夫妻后,甩下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只字片言,甚至随身的衣物他也没带就离家出走了。开始她以为这是他孩子气,到哪个乡下朋友那住几天就会回来。这是常有的事,每次意见相阻,他都会跑到乡下的朋友处住几天,回来就没事了。
当一个星期过去,还不见他时,她害怕了。除了两个恋爱时一起去过的乡下朋友那之外,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朋友,甚至她也不知道他平常喜欢去什么地方。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时打下散工,有时在家里写写东西。而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工作之余,诺大一个县城,她的眼里只有家那几十平方,五年,每一次下班他都与一桌可口的饭菜一起迎接她。她习惯了这定型了的生活,她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
“我上班的时候,他喜欢去哪里呢?”在寻找的路上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它就越来越频繁地占据她的脑袋。
走遍县城大街小巷都没有答案。
楼房不会说话,街灯是谎言。这是他文章里的话,记得看到这句话时,她问他为什么,他又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田野的趣事,禾苗会说话,土地会唱歌,乡下的老房子也把心思袒露成点点青苔……
她笑了,吻了他纯净的眼。
雨里,回想这一个个她曾经不以为然的细节,她突然觉得心被揪痛。她一直以为人该往高处走,农村—县城—大城市,这是她的梦想,即使自己实现不了,也要在孩子身上实现,所以五年了他多次提出要个孩子她都说再迟点,她要准备好一个优越的环境,找到一片适宜发展的土地,才让宝宝降临。
他一直默默追随着她的脚步,从不曾违背过她的意愿。这是她欣喜的,可如今站在雨里,她觉得没有了他,一切的计划都失去意义。
雨停了,脚下的路变小了,面前出现一间小瓦房,房子许是太久没人住已破败不堪,房前有棵大榕树。大榕树勾起了她的记忆,他们曾在这屋里避过雨。那时屋里住着一对开荒的老夫妇。他跟他们聊了很久,出来时牵起她的手说:“等咱们也这么老的时候,我也在咱乡下给你建一间房子,种一片大大的竹林,我们从早到晚执手相看。”
那么老了,有什么好看?
她当时是这么笑他的。
那一对开荒的老人是给儿女接走呢,还是执手相望到另一个世界了呢?没有了他们,房子老得多快啊!
她心念一动走进了房子里。里面还是旧时的样子,只是木床一边塌下了,墙壁上满是裂痕和青苔,突然她的眼触到墙上的两顶竹帽,当年那对老夫妇就是带着这两顶竹帽执意到屋外给他们挖红薯的。如今人去屋空,两顶帽子象两个紧挨的脑袋,相互陪伴着,倒让她觉出自己的孤单来。她的泪水顺着雨水流了下来。她想摘下竹帽,手到半途停住了。
走出房子,她感觉眼前天色一亮,在榕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脱掉沾满泥巴变得沉重的鞋,把奔走一年多的疲惫的脚放在泥土上,她感觉泥土柔柔地抚摩着脚底,一阵风过来,禾苗啊,树叶啊,甚至脚边的草都象在低吟浅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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