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小村里,村民们思考了大半个世纪,但还是想不明白。如同一扇门上扣上一把锁,总也打不开。　--------引子

夏日的夜空,总是来得特别晚,星星沉寂了一个白天,便把夜空点缀得格外璀灿。

村民们忙了一整天,早早地歇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但二伯却久久不能入睡,眼下临近收成季节,照往年,之前会下一阵雨,土壤就会松软,村民们便忙起来。可今年却接接连晴日,还没等村民们挑水润田收割,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批虫子,将作物点点吞噬。二伯带着心急如焚的村民们试了好几种杀虫剂,但仍不见效,眼看着辛苦了大半年就要全毁在虫子口中,作为村里的威信者,二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二伯叫来几位乡老商讨。

"这虫子,怎么办?"急性子张说道。

"是啊,农药都洒了好多,虫子就是不停嘴,眼看着大半年的收成就要没了,末了,还得搭上农药钱,大家都在埋怨",另一位乡老开口道。

······

"请山神爷吧",二伯说道。

大家沉思了片刻,一一点头。

散后,二伯坐在藤椅上,左手横靠在桌子边缘,右手撑在桌上,不时把烟送到嘴边,猛吸几口,回味许久,然后缓缓吐出。因为烟头升起的烟,微眯着双眼。

就是那双浑浊的双眼,是被岁月的尘埃沉淀,望不清这尘世间。和爷爷的很像,阿弟便想起了爷爷。

冬日的太阳懒懒地照着,爷爷总喜欢搬出那把陈旧的藤椅,坐在晒谷场上吸着旱烟。阿弟是在爷爷的陪伴下成长的。阿弟还小时,总是用小手抓爷爷的下巴。他讨厌那下巴,因为爷爷老用那胡须渣扎他的脸,又被紧紧抱住,只能用小手拼命地抓。阿弟渐渐长大,摇晃着身体,围绕着爷爷转啊转啊。有时抓起地上干巴巴的鸡屎往嘴里放,但爷爷总是眼望远方,不曾察觉。

后来,阿弟到镇上念书,每天傍晚骑车回来。爷爷仍坐在那儿,旁边放一拐杖,有时阿弟念叨着:爷爷真的老了,皱纹早已爬满脸上,当年扎他的胡须早已蓄成长须,再也无法逗孩子们玩了。阿弟走上前说:"爷爷,该上香了"。爷爷但从沉思中醒来,"噢,阿弟,回来了"

爷爷是村里的几位乡老之一,每天傍晚总要到"真灵宫"上代全村村民上香祈福,从不间断。

无数个日子,伴着落日余辉,阿弟搀着爷爷去上香。爷爷拄着拐杖,偶尔看到土路上有块小石头,便把石子扫到一旁,怕绊倒路人。

到了宫里,爷爷虔诚地点上香,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转过身对阿弟说:"来,拜拜菩萨,保佑阿弟聪明,让叔叔生个男孩儿继香火"。阿弟似懂非懂地拜了下去,但还是琢磨不明白地,菩萨为何总是笑眯眯的,对任何人都一样。

有时候阿弟回来晚了点,便去接爷爷。只见爷爷拖着佝偻的身躯,影子拉得斜长。阿弟有一次问道:"为什么不让阿姊陪您过去?"爷爷立刻肃起脸:"阿弟啊,香火是要男的来继的""为什么啊,非要男的吗?"阿弟不解问道。"你还小,长大子就懂。"说完,便把目光投向远方,不理会阿弟满脸的疑惑。

那年碰上干旱,太阳把所有的池塘烤个底翻天。庄稼一株株耷拉着,乜斜地望着太阳,就连平日盛气十足的杂草都收敛起来。

村民们天天盼着"龙王爷"的到来,但当每天天空中只有几丝浮云游过时,大家心都凉了。于是,庙前热闹起来了,人们争先恐后给""龙王爷"上香,祈雨仪式便在噼里啪啦声中开始了。

阿弟扶着爷爷,和几位乡老在烈日下拜着,阿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时用毛巾擦去爷爷脸上的汗水。热浪夹着刺鼻的炮药味,呛得阿弟直干咳。几个怕热的村民早就躲在庙里,一边扇着风,一边叫:"这鬼天气"。

"爷爷,到旁边喝口水吧。"阿弟劝道,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爷爷甩掉阿弟的手,看见香火快尽了,便点了一把香,踉跄着又拜了下去。

第三天,阿弟扶着爷爷的时候发现越来越重,然后爷爷整个的都靠在阿弟身上。旁边的人群立刻围了过来,爷爷丢下一句话:把仪式举行下去·便再也没醒过来。

村民们口中有过几声叹息声,但过了几天,人们口中似乎更倾向于田里的庄稼。老天竟不被村民们的虔诚感动半点,烤枯了田里的庄稼,阴了会天,又放晴了。村民们上香更经常了。

阿弟总觉得爷爷与二伯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具体在哪儿,他总说不清。二伯又要去田头了,口中念叨道:"这虫子,哎。"

二伯立在田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山神爷也请了,祭祀品也上奉了,可虫子没停下半刻喘息,把庄稼啃个精光,只留下几根硬杆立在田头。

二伯双眉的锁,烙在额上,始终也解不开。常常拿那把藤椅坐到晒谷场上,点着烟,一支接一支,找不出半点神情。小妮子哭了,把风二伯从沉思中拉回来。二伯欠了欠身,抱起摇篮中的小妮子,轻哄道:"不哭,不哭,噢······哈哈,笑了,酒窝都出来了"。不时轻拍着她,把一种爱夹着点恨的情感传输。盼了大半个年头,想抱个孙子,却是个女孩,多少有点不情愿。偶尔也用硬渣的胡须扎她,惹得小妮子用小手猛抓他的下巴。

有时候,阿弟常想,村民们总在走一条永不变更的路,他们经常陷入深思,却想不明白,为何不变的土房子,不变的土路,常年辛勤的劳作耕耘,为何摆脱不了贫穷。

那阵子有个梦缠绕了阿弟许久:在那个迷朦的黄昏,他走在村道上,只看见一个个熟识的人坐在家门口,眼望远方,似乎想把一切望穿,包括时间和空间,去等待明天的日出。而他,就这样一直迈着双脚,找不到回家的路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