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程村教过几年书。那些日字安静的就像一片水，澄明的流过我的生活。

黄昏的时候，我会坐在窗前读一点书，常常有温柔的南风穿过格窗，拭达我翻开的书上。风中也常常夹着淡淡的花香，于是我会缓缓地想起远方某个美丽的女子，她纤长的指上捻着一朵芬芳的玫瑰，渐渐从坡上踱来。或者停下来抬头看云。使我翻书的指慢慢停下来，世界一片安静。

学校只有两个老师，另一个是冯老师。冯老师是程村的人，还兼职会计。于是学校通常很静，放学后，我是唯一住在学校的老师。窗外偶尔有树叶落地的声音，轻轻地碎响，仿佛落在镜子中的月色，缓缓点亮夜色。

如果月亮升上来。我会合上书，关上灯去走往村庄的路上散步。夜晚通常会忽然凉了些，像是一条水流过，让我觉得自已是一条游鱼。

道路铺在大片的土地中间，白天常常被人们的脚掀起一地尘土。但是，黄昏时候，它们也似乎沉睡过去，或者是月光像水一样浸湿了它们。使得它就像一条洁净的草绳。在上面踱着，看天上的星星一粒一粒点燃，就像许多的眼睛，教人心生温柔。

记得经常会在黄昏的时候，看到程村上的人还在地里忙活。

那个秋天的黄昏，我遇到的是程四，他提着一壶水给他的樱桃浇水。那些樱桃在初夏的时候，常常挂满枝头，像一枚枚的烛火。陷在绿色的夜里，程四仔细而温柔的采摘它们。

程四看到我，笑了笑。然后钻进樱桃树里，就像某只速忽不见了的动物。程四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人，这使他看上去有些与程村的人格格不入。

通常当我踱到刘二与程三他们的地头时，我就往回走。这是我习惯的路程。但是，回来的路上我没有看到程四，也许他还陷在樱桃树里。走到学校的时候，我还想起程四是不是躲在樱桃树上准备不下来了。

后来我记起，那个晚上月光很亮，流淌在我房间的地上，就像铺了一层的雪。

程四的女人去拍村长的门时，村上正在做着一个梦。这是村长后来自己说的。他说，他梦见程四变成一条蛇，游过一条河。那边开着很多的花，程四挂在其种的一株花枝上，对着他笑。村长说他想喊他时，忽然远处的太阳“咚咚”地碎裂，这让他吓了一跳醒了过来。

但是拍门的是自已的妹妹，而且又是一脸急坏的样子，村长只好隐回一脸的不悦。而且还关心的问，荷花，出什么事了？

程四女人对着她的哥，于是哭了出来，她说，程四昨天去地里浇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昨天黄昏的时候，我以为他要在樱桃地里想事情，也没在意，你知道他这几年老是喜欢跑到樱桃树里去。我也没在意，还在剥了些玉米后，自已上床睡了。今早我去樱桃地里喊他吃饭，才发现他不见了，浇水的壶还在，里面还有大半桶的水。

程四很快就让村长找到了，是在河边的玉米地里。闭着眼睛，靠在土堆上，像是想事情想累了，忽然睡过去。但是，村长与他妹妹怎么也叫不醒他。于是他们把他背回来放在床上，点了蜡烛守着他。

第二天冯老师与我说起时，我奇道，这不是死了。冯老师说，不是。程四是死过一回的人，上次也是坐在石块上想事情想睡过去，断了气。他女人以为他死了，就停在堂屋里，择了日子准备埋进土里。他却在半夜时起来“笃笃”的敲自家的门，差点吓死他女人。

有这样的事，我说。那这回是不是也会醒过来？冯老师摘下自已的眼镜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应该会吧。

于是我想起昨天黄昏程四对我微笑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意味深长。

但是，程四这回没有醒转。因为三天后，苍蝇开始在他身上聚集，后来还发出了很深的臭味。于是他女人哭天喊地后，把他埋进了土里。还在他坟头种了颗樱桃，冯老师说，程四这几年总是喜欢在樱桃树里，见了人也不爱说话。

本来，事情也就到这里了。冯老师说，可是当天夜里村长又做了个梦。他梦见程四又变成一条蛇挂在枝上对着他微笑。

于是，第二天他带着他妹妹去给程四算命。

程瞎子其实不是很瞎，但他常常拄着根竹杆走过一村又一村。开始许多的人以为他是真的瞎子，因为这样像。也许连他自已也觉得自己是瞎了，因为许多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听人说话的，在黑暗中他凭声音观言察色，竟也让他在附近的村庄上颇有盛名。许多人都点头承认他算命不错。有时简直准的很。

可是，有一次他在路上摸着时，忽然下起了大雨，于是一急就收起竹杆跑了起来。却被别人看到，于是他是假瞎子的事就此传开。这让他很久都不肯出门，也不肯给人算命。

其实村上的人早已忘了这事，每天都有事情发生，谁还记得他。冯老师结束的时候，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算命回来隔一天，村长就与程四的女人带着村里的泥瓦匠去了程四家的祖坟上。那天程瞎子说，程四这样是因为他家祖坟漏土。若不修好，子孙不得安宁。

村长与泥瓦匠围着程四家的祖坟转了半天，也没发现那儿漏土。却发现旁边程四的新坟里游出一条蛇来，钻入草丛里一会就不见了。太阳白晃晃地，村长还是被吓了一跳。程四女人见了，便又放声哭起来。

后来，村长与泥瓦匠又劝又扶，才哄了程四女人回家来。当天夜里，村长辗转反侧再也不能入睡。窗外的月光水一样淌在他的屋里，他觉得要理一理一些想法。

星期六的下午，冯老师没有来。他去了程四的坟头，据说全程村的人都去了。因为村长要挖开程四的坟，这很吸引人。而且村长还说，要把程四翻出来看一看，他老是觉得程四还未死透。

开始程四的女人不肯，后来听他哥说起做梦的事，于是就带了香与蜡烛跟着去了。回来后，冯老师还特意补充说了说。

程四是村长亲自抱出来的。但是，无任怎样看，程四都已死的够透彻。冯老师说，他站在很远的地方都闻到臭味。程村其它的人也一下散的远远的。但是村长真是个做事细心的人，冯老师后来啧啧的赞道。

那天村长终于在程四的臂上发现了不同，是一大片乌黑的肉，于是他报了案。

公安局在村里查了二天，就结了案。程四是让程瞎子用银环蛇咬过后睡死的。

在公安局里，程瞎子闭着眼睛说，程四就是那个看到他在雨天里奔跑的人，那天他在他的樱桃树上剪枝。程瞎子说，他受不了每次见到程四对着他笑。他老是觉得他笑的意味深长。但是，他说，他没有想到他胡乱说的一个谎话竟然因此让村长发现了秘密。说完后，程瞎子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好像也想的要睡过去了。

后来，据说程三喝醉了酒曾在村庄上对人说，其实看到程瞎子跑的人是他，也是他说出去的，那天他也在地里锄草。可是酒醒后，程三再也不肯承认。

听到这些时，我正翻开一页《阅微草堂笔记》。于是随手写了行字：世间事，如何相信亦或怀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