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认为健康的身体从不会给自己添任何麻烦,但我错了。
连续一周的眩晕与头疼让自己着实吃尽了苦头,开始还想着挺一挺就过去了,谁知倒越来越严重,最后连眼睛都不敢睁了,一睁眼就是天旋地转,房倒屋塌。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医生告诉我由于病程太长,必须住院观察治疗。
真是无可奈何,那就住吧。
换上了宽松的病号服,躺倒在雪白的床单上,闻着直打鼻子的来苏味,忽然间就感觉生命的底气有些不足,只觉得丝丝缕缕的畏惧与恐慌和太多不知名的感觉使自己有些心惊胆颤。
当时就想,医院里有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啊,怎么自己这么没出息还有些害怕呢?可接下来的五个日日夜夜却真真正正的让自己明白了为什么进了医院就会有那种心颤的感觉。
因为,在这里有太多让你心颤的东西。
抱孩子的父亲
我得的这个病是由于耳内的前庭功能紊乱引起的,这属于五官科的医治范畴,但五官科病床太少,就与儿科并入了一个治疗区,也就是说我得是的五官科的病,但住的却是儿科病床。但也正是这个巧合的机缘,让我见到了太多也许以后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情景。那位慈爱的父亲抱孩子的一幕,就是其中的情景之一。
这个患病的孩子刚满9个月,在我住院之前就已经住在我隔壁的那间病房。听别人说得的是肺炎,看来是特别严重,否则他不能白天夜晚都哭闹个不休。他的父母都已经是筋疲力竭了。大多数时候我看见的都只是那位慈爱的父亲努力地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轻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嘴里还不住地轻声哼着不知哪年哪月的儿歌。
其实父亲抱孩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可厚非,但如果每天连续抱上十几个小时,那恐怕是谁都受不了的。这不是夸大其辞,而是我亲眼所见。那位可敬的父亲让我在住院的头两天充分体会到了父爱的伟大与坚韧。
我第一天入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由于头疼、眩晕的厉害,我都不知怎么检查、怎么住进的病房,只知道打吊针从晚上将近八点开始,换了三个500毫升的大玻璃瓶,到后半夜两点才打完。打完了吊瓶,症状开始缓解了,我也能自己下床活动活动了。我扶着墙慢慢的向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忽然间在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就发现了那位值得人尊敬的父亲。从那双布满裂纹与老茧的双手上看,他是个农村人,眉目间有种掩藏不住的质朴与厚道。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用厚厚的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时有微弱的哭声从那棉被的缝隙中传出来。当时自己头昏目眩,也没顾得上太多,上完了厕所就回房睡觉了。第二天清晨上我起得很早,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在同一个病房的人们还在熟睡的时候我悄悄地出外走动。就在这时,我惊讶地再一次发现了那位父亲,他依旧抱着孩子在走廊里不停地走。
我慢慢地接近了那位父亲,与他聊了几句。在闲谈中我才得知,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病情很重,一直哭闹不休。而医院里规定晚上九点以后病房必须熄灯休息,但孩子有病始终哭闹不肯入睡,为了不打扰同一个房间的人们休息,九点以后他只好将孩子包起来到走廊里哄,孩子一直半睡半醒地抽泣,他也就这样抱了一宿,一夜没合眼。
要知道那九个月的孩子就得十五斤左右,再加上棉被总重量最低也得将近二十斤,远路没轻载啊,他竟然抱了一夜?那漫长的一夜从九点算起直至次日清晨五点多钟将近八个小时,他都是那样抱过来的?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与韧性?这背后要有多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我问他累不累,他苦笑了几声,“咋不累呀,这右胳膊都麻了,手都有些不好使了。”“那为什么不让孩子妈妈换换手呢”“算了,她一个女人本来体质就弱,孩子得病就更揪心了,这些日子也煎熬得不像样,不忍心让她抱。况且孩子平时也愿意跟我,我也比她有劲儿,多抱一会没啥!”
我注意到了,在与我说话的过程中,他的语音放得特别低,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孩子,偶而迅速地表示礼貌抬头看我一下就又回过头来盯着棉被缝里孩子的小脸,眼里、脸上,包括那麻木的双臂都分明透出了千种牵挂,万般怜爱。
真是血浓于水!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爱,一瞬间也感染了我,这毫不起眼、无声无息的父爱啊,包围绕裹孩子的同时,也一下浸润了我的心,让我说不出的感动!
第二天夜里起夜的时候,我依旧看到了那位可敬可爱的父亲,他依然抱着那得了肺炎的孩子在走廊里徘徊。而他那不甚高大的背影在灯光的拉长、映衬下,显得那样的伟岸。
也许,这又是一个用爱编织起的不眠的夜!而这样的夜,我也无眠,因为心颤!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让人心痛的抉择,无论救与不救都让人欲哭无泪。
我入院的第三天夜里,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也住进了医院,在急救间里一呆就是几天,直至我出院时,那孩子依然在输氧抢救。这个小小的生灵先天性气管破裂、食道破裂,并且没有旋雍垂(老百姓所说的小舌头),能够活到三个月大已经是一个奇迹。命运对这个幼小的婴儿是那样的不公平,以至于孩子的啼哭都在命运这个迷茫而又浩大的词语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想必孩子所承受的痛苦太过巨大了吧,纵然为输氧进行气管切开以后他还是时刻不止地在含糊地抽泣着,令旁观的每个人心酸。
他的父母是两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岁月的沧桑在他们的眉目间铭刻下了鲜明的痕迹,看样子也是农村人,悲苦的情绪爬满了他们灰暗的面孔。
听值班的护士说,这对中年夫妇的头一个孩子是女孩,已经十四岁了,但两个人还想要一个男孩,在合乎政策的规定下,他们又生下了这个男孩。可孩子的出生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中年得子的欢乐,反而让他们的生活多了一道黑色的屏障。大灾之年收成本就不好,生活的重压已然让他们累弯了腰,这多灾多难的孩子更是让他们原本沉重的日子雪上加霜——这苦春头子,哪有多余的闲钱线孩子看病,可孩子的病还不得不看哪!
这对夫妇周围围着一群人,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正是这些憨实而厚道的老亲少友们拿出了准备在开春种地的化肥钱、种子钱甚至是给孩子上学的钱凑足了这一笔淌着汗珠子的医药费,孩子才来到了医院就医。可这样的孩子到底有没有抢救价值呢?
大夫说,这孩子必须要经历一次大手术,将破裂的气管与食管精密缝合起来,同时在喉咙旋雍垂部分做修复手术,但即使这样,孩子生存的希望也只占百分之四十,并且救活以后长大也是残疾人,每餐必须进流食,同时语言功能有障碍,也许根本就不会讲话。
中年夫妇那十四岁的女儿总是在忙碌着,忙着抱着哄弟弟,忙着给弟弟换洗尿布,忙着给父母打饭,忙着楼上楼下的跑来跑去买各种用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重要地位,她在尽自己的所能为父母分忧,尽可能地将有些原本是父母的责任与义务用稚嫩的肩膀担起来。我还清楚地看到,弟弟几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她都一个人在洗漱间里默默地掉眼泪,我可以感受到那泪珠的清澈与透明!这个懂事的孩子啊,表达痛苦的方式也是一个人无声的沉默与哭泣,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不想牵动父母与亲人们的情绪,像她同年龄的孩子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然而有谁知道,这个孩子有着严重的甲亢与心肌炎,向外鼓胀着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吓人,可家里有限的财力只能用在垂危的弟弟身上。
几天以来,中年夫妇的亲友们一直围绕这孩子到底救还是不救的话题展开争论,纵然这争论是在病房外进行的,但还是能籍着空气的媒介作用无孔不入地钻入到孩子父母的耳中。大夫的建议是这孩子没有救治的价值了,不如就此停药,三天以后自然死亡。这无疑是给孩子判了死刑。
中年夫妇一直沉默不语,但从他们每一次抱起孩子时那颤抖的双手上,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痛苦,谁都能感受到他们内心斗争的激烈。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谁又能忍心亲眼看着孩子的的生命一点一滴的消逝?谁能忍心?纵然这孩子刚刚三个月大!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围绕孩子救还是不救的争论越来越激烈了,孩子的父母也不得不加入进来,尽管他们心里在滴着血。每一次讨论到给孩子停药让孩子自然死亡的时候,孩子的母亲悲忪欲绝,死也不肯吐出不救两个字,可是谁都明白,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孩子的父亲每每这时就狠命地绞着双手,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吓人,嘶哑的嗓音让人听不出来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救还是不救?
到我出院的时候,这个答案也没有揭晓,不过,无论答案怎样,我都不想知道的,因为我不敢倾听太多的痛苦与眼泪。
我只记得我出院前夕的那一幕场景,孩子的母亲在抢救间里坐在床上抱着孩子哄他睡觉的时候,两道泪痕在她黑红的脸膛上向下,缓慢地蜿蜒……
生命中总有不能承受的重量,可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要历经这样的轮回才能证明那重量的价值吗?如果是这样,那价值应该用怎样的标准去衡量?
生命中总有说不尽、道不出的爱与牵挂,可那厚重的爱与牵挂非得放在痛苦与泪海中才让人感受到温暖与温馨吗?如果是这样,那苦涩是否会一直与爱同行?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天与地那不尽的深沉与包容中到底是用什么做为底蕴,以什么支撑起那强大的体系?是广博的去爱,还是含纳无限的苦与痛?
爱与痛苦构成了这个浩大的世界,可我,却不愿淬睹太多的眼泪,因为每一次目睹都会让自己心颤,而每一次的心颤,心下的痛苦便会累积一层,这种无奈的重压令自己艰于呼吸。
如果有可能,我只希望爱的羽翼在蓝色的天空中飞翔,托起每个欲振的灵魂。
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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