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船过南岔渡口,上数百阶石墩,便是猪屎街了。猪屎街这个名字极不高雅,却在南岔村的掌故老嘴里叫得顺当。从他们满口包谷牙的嘴缝里,猪屎街似乎充满了芬芳的蕴味。这个无从考椐这个臭烘烘的名字,在这里,谁也不在乎过去是怎么样子。
我在南岔中学读书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穿过猪屎街。猪屎街靠在澧水河边,东西长两公里。猪屎街是用石板铺垫的,由于年代已久,四处坑坑洼洼,积着一凼凼污水,那时真个破烂凋敝。尤其是两旁的木房子,色彩斑驳,已经失修多年,异常歪斜——大概有30°歪到一边去了。木房的临河的一边,更是让人提心——罗叠不齐的几块石板,几根木柱子撑起木屋的一半重量,这就是古色古香的吊脚楼。这些小楼,似乎就快要塌下去了,但居然一直没有塌,据说,澧水河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洪水,也没能把它们冲去,无谓的担心于是便成了啧啧的称奇。小楼上摆着一溜溜儿摊子,什么都有,一度热闹非凡。
小楼里一般开面馆的居多,南岔人多爱吃米线,米线早已用开水泡好,待到客人吃面时,再把米线朝锅里滚开的水打一个滚儿,捞进一大磁碗里,加半瓢骨头汤,小葱、肉烧子、一坨猪油,一古儿地加进去,从大磁碗里冒出来的热气便四溢开来,整个吊脚楼都香腾腾的。每逢一、三、五的日子,便是南岔的墟,猪屎街街头街尾都涌满了人,爱吃面的人又多,吊脚楼里挤不进那么多人,后来的顾客只好端着面蹲在门外边,一个个庄稼汉头缠着各色的头巾,满头大汗地吃着米线,这种pose在城市里永远也找不到的,名副其实地是面馆的招牌。在猪屎街的一头,有一家米豆腐店,是这里的老字号,里面干净舒服,每桌都有一个漂亮的妞儿伺候着,价钱自是不菲,种田种地,只是在门口瞧瞧,不敢进去。
在面馆的门口,往往有一个炸油粑粑的小摊,油粑粑只要一毛钱一个,老太太又慈祥可亲,大人愿意领着小孩在此买油粑粑——一块钱就可以让小孩子吃个饱。当小孩子津津有味吃油粑粑的时候,大人便瞥着眼看米豆腐店的妞儿,那些妞儿大都穿着旗袍,叉开得老高,亭亭一动,便露出白皙的大腿,白晃晃的一片,让大人都痴呆了。
南岔人爱吃的东西,猪屎街都有。种菜的婆娘会把菜挑到猪屎街来卖,老汉也把自家抽不完的烟草摆一个小摊,“自家产的东西,不值几个钱!”老汉总是无可奈何告诉蹲在小摊旁的人们。价钱便宜,一分一毫自然在意的很,但和人计较起来决不含糊,老汉婆娘没有过读书,算术却比计算机还快,这样的奇迹在南岔村遍地都是。他精我也精,有时候为了一毛钱,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生意往往就这么泡汤了。
更热闹的莫过于看人打架,打架一般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打就打起来了,一个打架的刚闹一阵子,自然就会有另一个人冲上去帮着打,帮忙的要么是其中一个人的兄弟,要么是其中一个人的族人,同宗同亲的人打架,不帮忙说不过去。两个打一个,还没有站上风一会儿,对手就会冒出仨来,过不多久,有的人拿着扁担,有的人拾起岩头,甚至于有人握着杀猪刀,整条猪屎街一副翻天覆地的景象,似乎马上有人命案了。这时,早有好事者报告给掌故老,掌故老在猪屎街甚有威望,站在猪屎街上竭尽全力地一喊:“住手,都住手。”下边的人都不敢动了。一场热闹的、有看头的事情便平淡地收场了。看热闹的或多或少地心存一点遗憾,摇摇头,摆摆手,朝后面赶来的人说:“来迟了,没得看了。”
乌飞兔走,时过镜迁。再一次来到猪屎街,沟洼的石板路不见了,变成平坦坦的、黑溜溜的煤渣路,两旁的吊脚楼少了,竖起来一幢幢小洋楼,洋楼的最下层做成了门面,卖一些糖食果饼什么的,生意不见当年红火。更多的是开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发廊,几个妖艳的女子站在门口招揽生意,模样不见得比当年米豆腐店的妞儿好看,不过,几个刚刚从农田归来的农民,摔着光胳膊,嘻笑着走进发廊,趾高气扬对那几女子吩咐说:“洗个头”。全然不见了当年偷看米豆腐店的妞儿的渴求的眼神。
-全文完-
▷ 进入海俊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