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土

雨飞羽　

命运安排我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一个由又聋又哑的男人和女人结合的家庭。

我呱呱落地的那一时刻起,我便在他们的影响下自悲而怯懦的生活着。我否认他们的存在就如自己像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每当身边朋友们挂着眉飞色舞的表情谈自己的父母,或用洪亮的声音叫着自己的父母时，我总是偷偷退到角落抱怨。我的身体藏得那样的心安理德,可是我的心却在流泪。我是一个怨天由人,世俗得没办法抬头看这个社会的可悲的女子，我连婚姻都不敢想，连美好生活都不敢去向往,总但心有一日父母亲会把我的美好生活化为泡影。直至父母亲用他们那残缺的身子养育我们四姐妹健康成长的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自给的悲哀和孤独中窥视父母亲的一生……

父亲生在那兵荒马乱，炮火连天的走日本时代。奶奶像母猫盘猫仔似的不停带着父亲从这个山窝躲几日那个树林藏几天，父亲的先天聋哑对那震耳的炮火声和残忍的嘶杀声从没感到过恐惧,他的心很静就如那打坐的蝉师那样的安然。

因为中国出了个毛泽东,那样的日子总算到了头。

父亲每次"谈"到毛主[xi]时眉宇间放出的光彩,都不会用什么恰当的词来形容。直到有一次我无意批判父亲那陈旧的毛主[xi]思想时,父亲就呱啦呱啦大发雷霆“毛主[xi]时代的人每天起早摸黑的劳动,而现在的人是翘起二郎腿没日没夜的打麻将”我停止了比划，抬头环顾客厅四面贴满毛主[xi]画像和挂历的墙壁。思绪，画像里毛主[xi]的表情和造型不知换了多少,可是他的威严却永远留在我的内心深处不曾退去。顿悟父亲眉宇间的那光彩就是神剔的光环,而那个神就是毛主[xi]。

小日本被赶出了中国，但土匪仍然猖狂，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此时选上了公会主[xi]，他带领着村里的民兵到各小村塞进行缴匪,爷爷在缴匪中牺牲了，这也意谓整个家庭不幸的开始。

奶奶便用那弱小的身子挑起了整个家，又要侍奉驼背的太奶奶，又要照顾父亲，还要做那太阳下山后怎样也做不完的农活。八岁的父亲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也跟随奶奶下地劳作。奶奶看着可怜的父亲于是便顾请一个湖南打工的王氏青年帮忙做农活。正当这时村委下了一个去省府聋哑学校学习的指标。由于爷爷是烈士·所以村委决定把名额给父亲,父亲便去了省府读书,现在我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写那么多的字。

父亲一走就是一年。这一年里王氏吃住都在我家,这青年倒也老实勤劳。两个正当壮年的年青人同在一个屋里生活，感情发生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了。奶奶告诉我说当时决定留下王氏上门都是为了父亲不再受苦。

后来我们多了一个叔叔，但继爷爷搬出了我家。

从学校回家后父亲就不再去学校了，好想‘问’父亲是不是就为了想要守住爷爷唯一留下的房子才不去上学的，可我不敢。从此父亲和奶奶在怨恨中度过，直到奶奶去世的那天，我再次见到了父亲的眼泪，我从来没见过父亲像那天那样伤心。他此时的心情就如：温泉《读母亲》里所写的“总以为来日方长，总是错过孝敬母亲的许多好机会，一切的“追”都太迟了。

神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所以才会有十年文革,才会造就父母亲的相识与结合，才会有了现在的我。怎么说呢？

我妈出生在城里一个中医世家，我的外公用他过硬的医术开了一家中医诊所。除了养育一家八口外,还可以挤出一点闲钱添置家具,把房子翻修一新。因此母亲六姐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在那里是人人羡慕的幸福家庭,可是没多久外婆就过世了。母亲还没从外婆的伤痛中走出来文革跟随着到来。一些有红眼病的人硬说外公是资本主义家,拖社会主义的后腿。接下来不用我说大家都会知道后果。外公又是被困绑带着个高帽子游街,又是被批斗。只是听三姨说那场面很惨，使得他们几姊妹只能战战兢兢躲到角落偷偷的观形式。对于一个新时代的我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恐慌与伤痛。母亲听不到那批斗声的震耳,只看到外公不停的被鞭打脚踢。作为一个只想维护父亲那弱小的生命得以延续的女儿,母亲摆脱了恐惧冲出去抓住那将要再次落到外公身上的鞭子,紧紧的抱着外公的身体,让那些可恶的脚印留在自己的背上。那些所谓的社会主义红卫兵看到母亲是个残疾人没再下脚,只是使劲的把母亲拽开。可母亲却像是抱着死亡线上的最后一根绳子使命的抱着外公的身体不放。红卫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停止批斗。当我比着手势询问当时哪来的力量时,母亲只是说“没了母亲她不想再失去父亲,不想让父亲受到伤痛”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母亲是多么高大。

文革的洗劫过后,作为老大的母亲也要和外公挑起养育弟妹的担子。母亲跟着下农村的知青队伍来到了阿爸的村子修建公社的房子。正好父亲也在这个工地抢工分,感情都是在共同语言的调和下产生的。父母亲因为有了共同语言,常常在休息的空当坐在一起“聊天”。我没有问母亲他们聊了些什么，只是看到母亲‘说’到父亲常常偷偷往家里给母亲带上好吃的合饭时脸上留下那幸福的笑容。父亲会在一旁火堂边憨憨的笑。我就知道他们那个时候互相深爱着对方。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公社盖好了,也意味着阿妈要返回城里。年轻的母亲长得是美丽动人,胸前的大麻花辫更显出母亲的几分灵气。父亲打第一次见到阿妈便把她视为自己的另一半。可是阿爸的自悲使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的埋在了心底,整天郁郁寡欢,吃不好也睡不好·奶奶看阿爸这个样子,什么都明白了。于是拖着父亲拿着彩礼到城里向外公提亲,可是却遭到母亲全家坚决反对。理由也充分两个都是聋哑残疾人以后要怎么生活，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庆幸我们四姐弟都完好。奶奶拿不出说服外公的理由只好领着父亲回家，回到家的父亲更沉默了，每日死命的干农活。奶奶看不下去只好自己又跑到城里，可还是白跑。父亲由于劳累过度终于病倒了，母亲得知便偷偷跑来照顾父亲。当时父亲看到母亲心里的那种喜悦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可母亲还来不急用她的那份爱抚平父亲的病痛,就被三姨和五姨拽回去了。母亲没有死心几次跪在外公面前请求外公成全他们,外公扶起面前的爱女，父女俩抱作一团哭像个泪人，四人帮打不出来的眼泪却掉到了母亲的手上。天下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子女，母亲和我说外公不肯让她嫁给父亲是因为但心母亲过不了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担心以后苦了孩子。爱给了母亲力量,她再度几次的跑到父亲家再度的被抓回去，父母亲的爱情是曲折的就如在看一部凄美的爱情电影不过结果还是圆满。父母亲是在在亲人们的祝福下结婚的。爱情是圆满了可是他俩的生活又将会遇到怎么样的困难呢？　

结婚的第二年我的姐姐出生了。时下抢公分，父母亲要拼命的干活,所以我姐年幼的时光是在奶奶的背上和田坎边长大。

第三年我也凑热闹似的面世了，我的到来让大家心烦，父亲有一次还想把我丢掉，因为我特别会哭，声音可以从街头传到街尾。也许我天生就有一种抗拒命运的天性，我在抱怨自己应该出生在一个大富大贵的家庭。也难怪我会那样,因为我的童年从会爬开始,就是身边伴着一只大黄狗扒在门坎上透过狗洞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又过了两年我的大弟弟也出生了，我不是很清楚邓小平上台是不是这个时候,反正那时已经是土改。我们家分到了六分田地，奶奶已经和我们分开过。这六分田地是父亲、姐姐和我的。因为妈妈是非农业城镇户口是分不到田地,弟弟们的户口都跟着母亲,自然也就没有田地,不过他们都有一本和干部们一样的粮本。这都是奶奶的高见,说什么以后弟弟可以摆脱农民的生活,成为人人羡慕的城里人。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妇女主任的奶奶所作出的高论，我便认为奶奶和许多的有着重男轻女的人一样的俗。

家里的日子更坚苦了,我所想不通的是家里已有了传香火的大弟弟,而且温饱问题都难解决,为什么还要生下我的小弟弟,原来那就是父亲的毛主[xi]思想‘人多力量大’。

也就是在那年我第一次看到阿爸的眼泪。我很清晰的记得那天,我和姐姐把双包胎的小弟弟从背上解下,排着放在床上，我认为弟弟们是熟睡的。可当我和姐姐在外面和小朋友玩了一会回家时。母亲抱着双胞胎大的那个弟弟哭得很伤心,小的就在摇晃小手小脚呱呱大哭,父亲蹲在房门口。大弟弟站在阿妈身边也大哭。父亲看到我和姐姐便站起来哇啦哇啦询问我们“今天背着弟弟们去了哪里”当时父亲的表情非常吓人，我和姐姐只能如实回答就是背着他们到晒谷场走走。父亲不相信的眼神，我和姐姐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却看到了父亲脸上的两行泪,然后看到阿爸的手势“是你把弟弟背出去他才会死的。”我不相信一个小时前还在我背上可爱的弟弟说没了就没了。我伸手摸了摸夭折的弟弟冰冷的小脸，哇的也哭起来，姐姐也跟着哭了,作为一个六岁的我哭是因为真如阿爸所说的是我害死了弟弟吗？姐姐和弟弟们哭是惊恐。阿妈哭伤心身上掉下的小生命。我想父亲哭是少了一个干活的劳力吧！总之我们全家人都哭了,如果那天奶奶在家，会不会也哭呢?

人总不可能在悲痛中过着每一天，时间就这样淡淡的过去了。

光靠那几分田地养活六口人，家里生活过的是非常困苦。我们的爹妈必须像铁人一样的劳作着。我们家没有牛,所有的稻田都是父母亲一锄一锄的挖,直到月亮露脸了才收工回家,母亲要赶着给我们做晚饭。父亲就到小溪担水,不忙农田时父亲会给村上酒房打零工,或给村上有些钱的人家避柴。他们再怎么的卖力干活我们还是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而那时我和姐姐能做的就是背着弟弟在村口守望着那两个人影由远到近由虚到晰,只是为了填饱我们饥饿的肚子。　

生活再苦，父亲还是让姐姐去上学，但她必须每天带着大弟弟一起上学。我就背着小弟弟扒在教室窗台上望着姐姐上课和被老师责骂“以后不要再着你弟弟来上学了，他整天在教室桌子上爬来爬去会影响上课。姐姐只能低头答好，可还是照常背着弟弟去上学。因为爸妈要让我们活下去，必须并命的劳作没空管我们。

有篇文章里就是母亲的写照“中国的贫穷家庭的主妇，对困窘生活的适应力和耐受力是极可敬的。她们凭一种本能对未来充满憧憬。　期望孩子长大成人后都有出息，是她们这种憧憬的萌发基础。我的母亲在这方面的自觉性和自信心，是高于许多母亲们的。”

母亲放下了锄，开始做起了小买卖。对于一个聋哑又没上过学的妇人来说她是怎么学会算数这不重要，家里人关心的是母亲赚到了钱。

第二年我八岁终于也有钱上学了。我好喜欢读书便很努力，以至于我小学六年成绩都是前两名，《三好生》奖从没少拿。我还是村上所有父母亲们眼中的傍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是我的见证。读小学的学费一半是自挣的，假期同学们在玩我除了赶集帮母亲卖糍粑，闲时就自己批冰棒到田间兜售给劳作的人,所有的钱一分不留的交给母亲。那个时期也是我现在最值得骄傲的回忆。

人一旦长大虚荣心也会跟着成长,总是要被一些浮华的东西所诱惑,这成了人性的必然。我也逃脱不了，以至于我十五岁上学放学不愿劲直走小路回家而要夸过一条小河，就是为了躲避在学校食堂做小贩的聋哑的母亲，我害怕同学询问“那是你的母亲吗？”这条小河可以隔离我的自悲感，却隔离不了母子关系，我拿着父母亲的血汗钱学习成长时我心里开始动摇，我害怕学习太好父母亲没有能力让我读大学，于是我不再爱读书。我要工作挣大钱脱离父母亲给我带来的影子。当我在大城市里闯荡许多年直到今天仍是两手空空后，我才明白父母是多么的了不起，他们不因为自己残疾、生活困苦而放弃我们。

二十多年的光景，父亲记忆中模糊的虚影，愈来愈清晰的显像出来。我认为父亲是这世上过着最简单生活的人了，他没逛过一次街，他身强力壮的时期，为了糊口忙着种大米，挖那看不到边的茶山，越过那通向天际的大山砍柴。

人老了一切都退化，以前父亲在我的记忆有着像牛一样的暴躁脾气。来气了就打我妈妈，抓到什么就扔什么，我们几姐弟怕得像看到老鹰的小鸡躲在母亲的身后瑟瑟发抖。每次我妈妈都被打得全身是伤家里的锅碗瓢盆每年不知道要换多少新的。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糟蹋自已辛苦换来的家什，还常常把离婚挂到嘴上。

记得我读初二的一天晚自习回家看到父亲对母亲又大打出手，我不再容忍拦在母亲面前，向父亲比划着手势“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们还有多少个时日活在世上呀？还要这样没完没了的吵，不如离婚吧。”当我把离婚二字比划出来时，泪水马上涌出眼匡。父亲竟不以为然的让我们四姐弟全跟我母亲过，让他一个人老死。谁都读不懂父亲，那时真的好恨父亲。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因为说不出话，吐不出心里的苦水，只能发泄在东西上。我相信父母亲能够百头到老，因为他们彼此深深了解对方。

现在某些方面我们都长大了，父亲也老得没力了，看着父亲仍静静的坐在正对着门口的那个位置，眼睛还是一直前视门前，只是过去他用那炯炯有神的眼眸望穿眼前那座大山，看心里那平凡的大千世界；而现在父亲用那失去了神的眼眸望穿眼前那一座座楼房看这繁华的花花世界。

父母亲愈来愈成为我想要报答的恩人。　我试着挖掘父母亲心理的那片静土，该补上一些什么养分，他们什么都没要求，可我知道父母亲共同心愿：在他们有生之年看到我们找到好的伴侣健康的生活，能抱上他们的孙子；很早时父亲希望我们家有一个是军人，可弟弟都让父亲失望。在他们有生之年我可以做到的是：努力的工作如了他们到北京瞻仰毛主[xi]的心愿。

只是父母亲真的是老态龙钟了，满脸的皱纹写着岁月的痕迹，白发取代了黑发，原来瘦弱的身体更瘦弱没力，背也直不起了。

今年清明节我又回家，为的是朝拜那地下的亡魂…希望它们能够保佑我事事顺利。人们总是宁原相信神灵。其实眼前的父母亲才是自己心中的活佛。

如今内疚、惭愧、伤感；我妄念多、负恩多，不时激我梦中惊醒。我便想起了《搭错车》那部电影，真的是我的人生写照。只是我比女主角幸运，因为我的父母亲都还健在，他们留给了我一个忏悔的机会。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6-5-30　22:12:2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