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抹虽不强烈但却绚丽的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到办公桌上时,办公室里的气氛,骤然升温起来,像无波的古井被谁搅动了般,大家的话题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转换,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有太阳真好,特别是在雨一直下的春日里,人们一直缱绻在一帘雨幕的春梦里,疏懒了四肢,呆闷了大脑。是该把胸腔打开,出外呼吸新鲜空气了。我们都似蚌,在存在风险危胁的人群中生命向世界关闭,在友好的自然中生命向世界打开。我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阳光白白流淌,有点感伤,不自觉地想起了我那无人见证的流逝的寂寞的青春。办公室里有人提议中午去爬山,结果当然是应者云集。
中午,大家都在食堂外的阳台就餐,有阳光作佐料,饭菜便亦有了太阳的味道。很有兴致地吃完饭,娇娇说去爬山,应者却只有我和阳戏云老师,想当初那么多人响应,唉,世上终是假好龙的“叶公”多。沈从文在《边城》中说:“生命具神性,生活在人间,两相对峙,纠纷随来,渡船代表着困窘却浪漫的生存,碾坊代表着富足却庸俗的生活。”也许我们习惯了一种似碾坊的生活方式,一种姿势久了,便没有勇气换带挑战性的另一种姿势。我卸下了厚毛线衣,只穿一件薄毛衣,加一个浅绿背心,再戴了一顶淡紫色镂空的太阳编织帽,很朝气的那种,在这万木相竞的春日里,我也得配套才行。
一路入眼的绿意才让我惊觉时间的流逝其实是用形式表现了出来的:秋日凋谢,冬日酝酿,春日上妆。踏春其实是一种积极的户外活动,扑面而来的或浓或淡的翠色便是激人上进的生机,再加上那柔软如柳的风过,心中烦恼不快,便知趣地消融,此时我才深切体会“如沐春风”这个词的含义。从学校沿着曲径回廊的小路大约过了半小时,爬到半山亭,便是一座“千步云梯”的牌坊了,“千步云梯”是一种语言上的修辞,其实只是五百来步的花岗石梯,走到云梯的最后一梯,便是一大一小两块天然石壁组成的石崖,大的上面用草书刻着颇有气势的“巾紫峰”三个大字,小的中间则嵌着一块刻着一首诗的汉白玉碑,刻字如下:
倡 盛 观 洲 帆 泊 浪
泳 闻 笛 牧 豪 韩 宵
赋 岗 映 湘 江 愈 夜
杯 桐 顶 紫 部 祷 月
流 气 绝 峰 吟 朝 雾
晚 狂 欲 喜 诗 阳 茫
响 声 钟 寺 烟 西 茫
注:此乃七律诗一首,从中间回路念出,前一句最末一个字的右半部,即下一句的第一个字,请君不妨试一试,读出个中滋味。衡山风景斯是最,飨与游人谐趣归。
93.10.1
在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就把这首诗破译了。石崖已接近山顶,站在巾紫峰的石崖上,阳光如此慷慨,毫无保留地赐洒在我们的身上,俯瞰整个古老的衡山县城,小城中人来车往,湘江似古代哪个兰心蕙质的丽人遗留下来的白缎带,就这样慵懒闲放,而和风送过来的附近的清凉寺的木鱼声清晰可见,不觉心里浮上来一种世外看人间红尘的优越感,似世间各物都是俗且烦的,而自己是那欲乘风御行的仙人了。
下了千步云梯,再往右上方走百十来步,便是清凉寺了,我爱泛着灵光的天然所赐,不喜拜菩萨这种人造的俗物,故我对清凉寺不是很感兴趣,平时也只是借它的高度,奢侈地享受一下那毫无遮挡的风和“一览众山小”的视觉优越感。于是我们便去了清凉寺下的二十来米远的诗碑林。站在一块块林立的记载着古衡山风流盛事的青石碑刻前,时光霎时逆流回转。青石碑刻的诗大多是古名人骚客关于南岳衡山的吟咏。其中有韩愈的题诗:“我来正值秋雨节,阴气晦味无清风,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传说唐永贞元年,韩愈奉命赴任,路经衡山,拟登祝融峰,时值秋雨阴晦,无奈,便处心祷告上天,第二天果阴云忽开,终于遂了韩愈之愿,他便欣然题了上面那首小诗,有文记载宋苏轼曾赞韩愈精诚能开衡岳之云。为表纪念,后人修建“开云楼”,这也是衡山县城关镇又名开云镇的由来。
还有一首记忆深刻一点的诗是宋朝范成大入衡山时写的:“应有人家住隔溪,绿阴庭午但闻鸡,松根当路龙筋瘦,竹简漫山凤尾齐。墨染浓云犹似瘴,丝来小雨不成泥,更无骑吹暄相逐,散涎开身信马踬”。好一个“龙筋瘦”,而那“凤尾齐”应是指南岳山中那紫竹林了,不知是不是观音那轻洒神露的紫竹一枝所化。想那时南岳衡山该是灵性的境地,只是现在在摩肩接踵的游人中,“应有人家住隔溪,绿阴庭午但闻鸡”的以噪显静的景象只能加以想象与怀念了。这写的是以前的南岳衡山,而今我却是站在衡山县城边上的巾紫峰上,虽是南岳七十二峰之一,实不足200来米高,而南岳七十二峰的主峰祝融峰本在衡山境内,却因政治缘故,衡山在行政区域上被大卸为衡东、衡山两县和南岳一区,而衡山主峰即祝融峰被划归南岳境内,造成今日衡山县有名无山,南岳区有山无名的境地,即使南岳区在衡山县境的核心区中,衡山人也只能望山兴叹,不仅衡山门票及其他旅游收入惠泽不了衡山县的老百姓,连衡山人上山也要与外来游客一样买同价门票,这可能是衡山人在地域上最大的冤情了。所以我便把这巾紫峰称作是“小衡山”了。
注:各位不妨把上述回形诗玩味一番,试看是否能解读出此诗,欢迎与我交流。
2000年3月24日小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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