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农村的早晨来得特别早。
当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鹰山还笼罩在岚霭之中的时候,杏花谷就已经醒了。
村头老杏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雄壮的《东方红》乐曲,这是每一天开始的序曲。
全村的男男女女只要一听到高音喇叭的声音,就自觉的挑着担子、扛着锄头、拿着镰刀、背着箩筐、牵着牲口,在晨曦里从四面八方向田头集中。
许杏莲扛者一把镢头行进在人群之中。
“小喜鹊”从上工队伍的后边赶上来,她看见许杏莲也来上工就说:“杏莲,你真是积极呀,刚从学校毕业回来就上工?怎么不在家歇几天?”
“我这个人喜欢热闹,一个人呆在家里挺难受的,不如和大伙在一起开心。”许杏莲实话实说。
“今后劳动的日子长着呢,只要你一上工就算是社员了,要再想休息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小喜鹊推心置腹的说。
“没关系,我喜欢劳动。”许杏莲笑着说。
小喜鹊停了一会儿又问:“杏莲,前几天你们救起的那个跳崖人醒过来了吗?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跳崖?为什么不想活?是不是在鹰嘴崖上遇上‘勾魂鬼’了?”
“醒过来了,但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可他要也来上工。”许杏莲习惯地抿一下刘海说,“他是省里的下放知青,叫萧晓枝。因为大学没上成想不开。……”
“大学为什么没上成?”小喜鹊明知故问,她是按照丁满凯的吩咐想进一步探听萧晓枝的消息。
“听说是他被人拉下来的。”许杏莲还被蒙在鼓里,他依然实话实说。
“是谁把他拉下来的呀?萧晓枝他知道吗?”小喜鹊进一步问。
“他可能还不知道吧,他没有说是谁干的缺德事。”
小喜鹊听说后脸上露出放心的微笑,这个细节许杏莲没有觉察到。
过了一会儿,“小喜鹊”又神秘地说:“萧晓枝上不了大学可能还有另外原因吧。”
“什么原因?”许杏莲感到奇好的问。
“听说他爸爸刚刚查出来是右派,全家都要下放劳动改造。过几天他们全家就要到杏花谷落户了。”小喜鹊神秘兮兮的说。
“真的?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许杏莲更为吃惊地问。
“小喜鹊”笑而不答。
许杏莲和小喜鹊一边说一边走,不一会儿,他们来到老杏树下。
许杏莲停下了脚步,抬头仰视:只见它那十来米粗的主杆伤痕累累,一米多粗的支杆斑迹重重,风摧不折、雨打不弯;它那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阳伞,支擎着天空。它既是杏花谷村名的由来,也是杏花谷人精神的象征。
这棵老杏树不仅因它是杏花谷的标志而闻名,更重要的是因其会“显灵”而倍受崇拜。
“你在看什么?”许一虹也扛着锄头快步赶了上来,她见女儿在树下发呆就问。没等许杏莲回答,她就快步赶到了上工队伍的前头,然后回过头来叮咛一句:“快走,第一天上工别迟到。”
蓝梦刚牵着一头牛从村子的另一头也向老杏树这边走了过来。
“蓝老师,你也上工?”许杏莲很有礼貌的问。
“民办教师就是农民,除了上课都得下地干活。”蓝梦刚也是很有礼貌的回答,但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牵着牛继续前进。
许杏莲也加快了脚步随后跟着他。她仔细打量着蓝梦刚的背影,一种歉意从心头油然而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他救了她,她还打了他,他没有往心里去,他不懂得记恨,她从内心感激他。
“蓝老师,你说老杏树真的会‘显灵’?”许杏莲没有提起那次见面的事情,而是绕着弯子和他说另外的话题。
“你怎么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蓝梦刚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我不相信。因为它是植物,不可能显灵。”
“不对,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东西都有灵性。”蓝梦刚振振有辞。
“那你认为,老杏树真是会显灵?”许杏莲不相信的反问。
“会‘显灵’。”蓝梦刚不假思索地回答,同时列举了许多事实说明老杏树“显灵”的历史,他说:“有一年秋天它枯枝发芽,后来传来全国解放的喜讯;有一年夏天它纷纷落叶萧萧下,不久天气骤变,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袭击全国;又一年秋天它花开二度,不久一个城市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几十万人在地震中不知不觉魂归西天;同一年它二度开出的红花一夜之间变为白色,不久几位伟人相继逝世,举国悲恸……”
“你说的还真的有道理。好像老杏树真的有灵性,”许杏莲仔细品味着蓝梦刚的话,心里产生了矛盾,她像是对自己,又像的对蓝梦刚说,“我真的搞不明白,它要是没有灵性,为什么每当它出现异常的时候,不是发生自然灾害,就是出现政治风波。”
“目前,世界上未知的事情还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不一定不存在,更不能一概说它是迷信,要解开这些谜,需要我们不断学习、不断研究、不断探索。”蓝梦刚的一席话在许杏莲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农村的集体劳动的场面是如火如荼的。
劳动工地上红旗飘扬,人来车往,歌声、号子声震天响,气氛非常热烈。
全村男女老少集中在一起干着同一件农活,大家分工合作,你追我赶,有着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比一家一户单干要热闹得多,年轻人尤其喜欢这种场面。
许杏莲和蓝梦刚、“小喜鹊”、萧晓枝、丁满凯等一批年轻人在一起干活,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十分开心。自从第一天参加集体劳动起,她的感觉是,农村虽然生活贫穷但精神很愉快。
休息的哨音一响,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手中的农具,呼啦一下占据各自的有利的地形,展开各种原始的但很有趣的活动。休息的时候也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男人们捧着烟袋津津有味地抽烟、津津有味地聊天;女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边拧线、边纳鞋底、边谈论张家长李家短;姑娘们叽叽喳喳,她们边打毛线、边绣花、边谈论情郎;小伙子们最不安宁,有的摔交、有的打牌、有的扳手腕、有的在地上画个棋盘下起了泥丸棋……
蓝梦刚没有加入小伙子游戏行列,他一人独坐在田埂的一头,闹中取静,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什么书。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还没有“入流”的许杏莲走到蓝梦刚旁边轻声问。
“我是教师。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要有‘一桶水’。”他习惯地用中指抵一下眼镜,眼睛没有离开书本,说:“所以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这时“小喜鹊”溜到蓝梦刚的身后,趁他不注意猛地抽走他手中的书,然后高声说:“书呆子!这年头还看什么书,知识青年都要上山下乡了,读书还有什么用?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她向许杏莲使了个眼色,向他身边挪一挪说,“蓝老师一肚子好听的故事。”
一听说讲故事,小伙子自动结束打闹,姑娘们也停止说悄悄话,大家一起向蓝梦刚这边靠拢。
“蓝老师,你就讲一个吧,大家都想听。”许杏莲明白了“小喜鹊”的意思附和着。
“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我真时代不会讲。”蓝梦刚红着脸说。
“对,讲一个。不讲就‘打夯’。”几个小伙子七嘴八舌地催他。有四个人真的分别抓住了蓝梦刚的手和脚,打算把他抛上天空。
“别,别,别——”蓝梦刚知道“打夯”是农村小伙子惩罚人的一种游戏,被当着“夯”打的人往往会被摔得皮开肉绽,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赶紧求饶,“别打,别打。我讲,我讲。……”
大家一听他答应讲故事,就松了手,赶忙围拢过来。
蓝梦刚用中指抵了一下眼镜,想了想说:“我不会讲什么好听的故事,就讲一讲咱们杏花谷的名人吧。”
“没问题,我们爱听自己村的事。”大家七嘴八舌的说。
蓝梦刚稳定一下情绪,摆开了说书的架势。他清了一喉咙说:
“不知哪个朝代,咱杏花谷出了个秀才,他在城里一个财主家教书。秀才的学问不深,他自称当朝巡案是他的老师,可财主也是个没有学问的大老粗,一听说他是巡案的学生,就对他十分信任。
“一次,财主家新盖了一幢小楼,就让有‘学问’的穷秀才为小楼起个好听的名字。这下可难坏了穷秀才,他搜肠刮肚想了一夜,就是想不出合适的楼名。第二天到交差的时候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财主,见到财主后,他急中生智,就一拍脑袋说:‘我想出了一个好名字’……”
“叫什么?”大家急切的问。
“‘听——月——楼’。”蓝梦刚一字一顿的学着秀才的腔调说。
蓝梦刚的话音刚落,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听月楼’?有没有搞错?月亮怎么可以‘听’?”丁满凯皮笑肉不笑的说。
“叫‘望月楼’好听!”萧晓枝说。
“我看叫‘观月楼’合适。”一个小伙子说。
“还是叫‘赏月楼’吧。”一个姑娘说。
“……”
“嘘——,财主也没有请你们去为小楼起名,你们瞎起什么劲?”“小喜鹊”制止大家插嘴,“别打叉,听下去。蓝老师,你继续讲……”
蓝梦刚见大家不着声了,就继续说:“秀才‘听月楼’三个字一出口,财主差一点叫了出来,他想说,‘月亮怎么听?你是胡说八道吧’,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自己的学问浅,人家秀才是巡案的弟子,学问太深,他心里只要想,嘴上又不敢多问,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无知,也就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事该凑巧,就在财主准备为小楼举行挂牌庆典的前一天,巡案到县衙视察,县衙派人传来口信,说巡案明天要求出席小楼挂牌仪式。
“财主高兴坏了,巡案一到蓬筚生辉。他感谢秀才为他争光,巡案能到他家还不全仰仗秀才的面子;可是,这几天正为起错楼名而犯愁的秀才一听吓坏了,巡案一到不但会揭穿‘听月楼’的缪误,而且会招来假冒师生关系的杀身之祸。……”
讲到紧张之处,蓝梦刚看了一下手表,故意卖了一下关子,“时间不早了,马上就要干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开工的哨子还没响呢,抓紧时间,快讲。”小伙子说。
小喜鹊说:“我跟队长说一声,让他迟一点吹哨子。”
“我看你是不想讲完,是卖关子。”一个小伙子提议,“不讲就‘打夯’。”几个小伙子真的又动起手来。
“好,好,你们别动手,我继续讲。”蓝梦刚最怕这一招,他又接着讲下去,“……秀才想,巡案一到就完了,但是,等死不如去自首。当天夜里,他偷偷跑到巡案的住地,跪下来负荆请罪,他一五一十的说明原委。还说,小人才疏学浅,闹出了‘听月楼’的笑话,丢了大人的面子,真是罪该万死,请大人处罚。
“巡案听了哈哈大笑,忙说,‘起来,起来。你没有丢我的面子,而是为我争了光。我认你这个弟子了,放心回去吧,明天见。’
“秀才一头雾水回到财主家,他一夜也敢合眼,不知道是祸是福,一夜也没想通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巡案在县官的陪同下来到财主家的小楼前,他抬头看看新题的楼匾,连声夸赞,‘好,好。我的学生有出息’。有几个胆大的文人当场发难,‘月亮怎么可以听呢?月亮上能听到什么?’
“‘月亮上能听到许许多多美妙的声音,你们没听见过?我可经常听到呀。’巡按大人摇头晃脑的说着,同时吩咐财主:‘请拿文房四宝。’财主赶忙取来笔、墨、纸、砚,只见巡案提起笔在萱纸上写下这样的诗句:
咏听月楼
七律
听月楼高接太清
楼高听月最分明
辇徊迎迓冰轮响
药捣叮咚玉杵鸣
广寒宫里声律律
斧修丹桂韵铮铮
忽然一阵仙风起
吹落嫦娥笑语声”
蓝梦刚一字一句地吟诵着这首浪漫主义色彩很浓的七律。尽管许多人似懂非懂,但没有一个人出声。许杏莲听得格外入神,她佩服他的学问、记忆力和语言表达的才能。她从他身上体察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气质、一种风采、一种魅力、一钟说不清的感觉……
开工的哨音响了,人们又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小喜鹊拿起铁锨准备去干活,她发现许杏莲还在那里傻站着就说:“你还在想什么?”
小喜鹊的话打断了许杏莲的遐思,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丁满凯听完蓝梦刚的故事,心里有一种说不处的滋味,一股莫明的妒火在他心中暗暗升腾,他紧咬牙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尖括号”还在不停的跳动。
农村的夜晚黑得宁人胆颤、静得让人窒息。
多年的学校生活养成了许杏莲迟睡的习惯,尽管一天紧张的劳动让她感到有点累,但她还没有一丝睡意。晚饭后,她洗好澡,换上白色连衣裙,拿起她心爱的竹笛,摇一把纸扇,踱出门外。
外边的大地一片漆黑,除了天上的星星和偶尔出现的几只萤火虫外,几乎见不到一丝亮光。也许是为了省些灯油,也许是因为一天的劳动实在太累,这里的人们已经早早就上床了,只有野外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发出“啾啾,啾啾”的低吟,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在宁静的夜空划出震颤的痕迹,鹰山湖边小河里的青蛙却使足了劲“咕呱”“咕呱”地叫个不停。这一切都在营造着“蛙鸣夜愈静,犬吠谷更幽”的意境。
许杏莲独自一人来到湖边的山坡上,吹起了委婉悠扬的笛子独奏曲——《夜深沉》,这高山流水般的韵律,空谷鸟语般的节奏,在杏花谷的夜空流淌。
忽然,一道强烈的亮光从远处射来。她知道这是杏花谷小学夜校开始上课了。一股好奇心驱使她不由自主地向亮光处走去。
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教室门外,从外向里看,许杏莲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一所堂堂的杏花谷小学校,其实就是三间摇摇欲坠的土房子,课桌和讲台都是高低不同的土台子,全校只有十几个学生,每人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光着脚丫的土孩子。唯一现代化的就是那盏“吱吱”发声的汽油灯,从与其说是“窗”不如说是洞的土墙上透出耀眼的白光,这比一千瓦电灯还亮的灯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更显得刺眼。
许杏莲以为面对“土房子、土台子、土孩子”的“三土”教师就可以马马虎虎,但是,当她独自站在“洞”外听他讲课的时候,她才被蓝梦刚一丝不苟的教学所感动。
讲台前的蓝梦刚一改平时的腼腆,他神态从容自信,语言流利清晰,用词准确生动。
许杏莲没有惊动他,她饶有兴趣地听他讲课。
汽油灯下的蓝梦刚的身影轮廓清晰,精神保满,他布置好五年级的作业以后,打开另一套讲义,习惯地用中指抵一下眼镜,开宗明义:
“三年级的同学请注意了。现在是作文课,今天学习‘总起分述’的写作方法。”
接着,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热”字,然后问孩子们:“这是什么字?”
“热——”三没级的全班同学齐声回答。
“对,这就是今天的作文题。谁能用它说一篇短文?”
孩子们都举起了黑乎乎的小手。
“小山,你先说。”
小山站起来,用手背抹一下流下来的鼻涕,说:“今天很热,特别热,热得很……”他没词了。
小雯补充说:“今天非常热,十分热,非常非常热,非常非常非常热……”全班同学都笑了。
蓝梦刚也笑了:“大家谁说说,他们说的算不算文章?”
“不是文章——”同学们又齐声说。
“对!写文章不能堆砌形容词,形容词再多还是不像文章。这样的文章究竟应该怎样写呢?”
“洞”外的许杏莲也被刚才的一幕吸引住了。是啊,往往最简单的道理也是最说不清楚的问题。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小学教师并不比大学教师好当。她情不自禁地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向“洞”口靠了靠,生怕听不清楚下边的内容。
“我们暂时不谈文章应该怎样写,”蓝梦刚看着孩子们迷惘的眼神,出乎预料的说,“大家先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好——”游戏是孩子的天性。大家一听不做作文做游戏,沉寂的课堂一下子喧腾起来,个个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人人都神彩飞扬。
许杏莲心里十分纳闷,她想:他在搞什么名堂?我倒要好好看看。
“静一静,静一静。”蓝梦刚见孩子们蠢蠢欲动,做个双手下压的姿势,提高了声音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每人说一句话,不能出现‘热’,但要有‘热’的意思。谁不小心说出‘热’就得出个节目。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大家齐声回答,又齐刷刷地举起了小手。
“太阳火辣辣的”
“天空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
“地面滚烫滚烫的”
“大地像个大蒸笼”
“田里的玉米被太阳晒得卷起了叶子”
“人们尽管不停地煽着扇子,汗珠还是不停地往下滴”
“大黄狗躺在树阴下,张大了嘴巴,伸出了舌头,哈哧哈哧直喘气”
“蝉在树上一个劲地叫着”
“……”
孩子们展开了想向的翅膀,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课堂上气氛非常热烈。蓝梦刚梦刚把孩子们的发言一句一句地记在黑板上。后来进行总结性讲述:
“今天我们学习是‘总起分述’的写作方法。大家看黑板,这就是大家集体创作的一篇短文。第一句是‘总起’:‘今天天气很热’,下面都是‘分述’。”说着他把记录在黑板上的句子稍加整理,就成了这样的一篇短文:
热
今天天气很热。太阳火辣辣的,天空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地面滚烫滚烫的,大地像个大蒸笼;田野的玉米被太阳晒得卷起了叶子;人们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尽管他们不停地煽着扇子,汗珠还是不停地往下滴;大黄狗躺在树阴下,张大了嘴巴,伸出了舌头,哈哧哈哧直喘气;蝉在树上一个劲地叫着:“热死了——,热死了——”
孩子们在游戏中不知不觉地获得了知识,许杏莲小时候也怕写文章,一上作文课就觉得难受。今天,她突然觉得,听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启发式的作文课,就是一种享受。
孩子们怕写作文是普遍存在的通病,为什么孩子们怕写文章?是他们愚蠢?是他们懒惰?是写文章太难?现在她才知道,都不是!主要是老师没有好的教学方法。
教室里的作文课还在进行。
蓝梦刚并没有满足现状,他要检验一下教学效果,因势利导,加深印象。他又在黑板上写一个‘冷’字,大家又以为要做游戏,都举手要发言。他却说:“大家一起动笔写一篇短文。”
孩子们胸有成竹,人人神情专注,个个奋笔疾书,不一会一蹴而就。
孩子们写好作文以后,一边兴奋的看着自己的文章,一边好奇的交头接耳地议论,教室里一片热烈的气氛。
“都写好了?”蓝梦刚看了一下手表,“才用十来分钟。”
“写——好——了——”孩子们齐声回答。
许杏莲也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快就把一篇短文写出来了。
“小雯,你给大家读一下自己的文章。”蓝梦刚让刚才只会说“非常非常”的小小女孩读一下自己写的文章。
小雯用甜甜的童音朗诵:
“今天天气特别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寒气直朝人的骨头里钻;天上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儿,整个大地是一片白茫茫的。小河里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几个顽皮的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在河面上滑冰,一个个都被冻红了小脸,冻肿了双手;屋檐下的水滴结成了长长的冰柱;人们口中的热气,一吐出来就成了一团白雾。我走在上学的路上,尽管上头戴着皮帽,身上穿着棉袄,脚上穿着棉鞋,嘴上戴着口罩,浑身还被冻得直打哆嗦……”
“好!”小雯刚刚读完,教室里传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是啊,刚刚还只会说“非常非常”的女孩,现在已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怎么不让人欣慰。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孩子们离开教室后,蓝梦刚熄灭了气油灯,点亮了煤油灯,埋头批改起作业来。
许杏莲真想冲进办公室和他好好聊一聊,但又不忍打扰他,她在“洞”外打量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摸着夜路回家。
“谁?”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吓得许杏莲的心都快要从喉咙眼跳了出来。她惊叫了起来:“啊——”
来人打亮手电筒,一道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忙用胳膊挡住光线。来人熄灭了手电筒说:“哦,是杏莲啊。这么晚了还出来干什么?就不怕坏人和野兽。”
“你是谁?”许杏莲惊魄未定,声音有些颤抖。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丁满凯!”
“原来是丁书记啊。”许杏莲这才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说,“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遇到了坏人呢。”
“是不是找情人约会去了?”丁满凯单刀直入的说。
“没,没——,没有。”许杏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幸亏在夜间看不见,她前言不答后语的说,“我只在窗外看看,他…他…他根本不知道……”
“你在谁的窗外看看?‘他’是谁?”丁满凯见她不打自招,就进一步追问。
“我在杏花谷小学窗外看蓝梦刚上课。他还不知道……”许杏莲老实交待。
“哈哈哈——,你还算老实。是不是单相思?”
“不要乱说。”
丁满凯见她有点不好意思,就改变了话题,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几天下来感觉怎么样?干农活可不比拿笔杆轻松哦。三日肩膀七日腿,过几天就习惯了。不过要悠着点,不要猛打猛冲,要打持久战。”
“谢谢你的提醒。”许杏莲心头感到一阵温暖。
“杏莲啊,你根红苗正。在学校里就入了团,是很有前途的,我要好好的培养你,”丁满凯开始向见面不久的许杏莲发动进攻,他压了低声音对她说,“其实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你,你是我见到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女儿孩子最怕别人奉承,在她们听到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情话的时候,往往会丧失警惕。
许杏莲听到丁满凯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以后,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真会关心人。能有你这样的领导是我的福份。”
“咳,什么领导不领导的。我们年龄差不多,就算兄妹吧。”
“是啊,我要有你这样一位大哥哥就好了。”
“那我就做你的大哥哥好了!”
“真的?!”她喜出望外。
“既然是你的大哥哥,我要告戒你几句。可能是‘苦口的良药,逆耳的忠言’,你听了不要不高兴噢。”
“放心,不会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在黑。你在交朋友的时候,有有所选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社会是复杂的,你和别人相处,有留个心眼,见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丁满凯故弄玄虚。
“你能不能讲具体一些。”
“比如,蓝梦刚。别看他满肚子墨水,讲的东西也很有趣,但是,你仔细分析分析,他讲的东西都有毒,你可要提高警惕呀。”
“是吗?太可怕了。”许杏莲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比如说,萧晓枝爸爸是右派,他自己又不安心在农村劳动,一心想上大学,上不了大学就跳崖。当然,你救他是对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但是跟这种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太近乎。”
“他爸爸是右派跟他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吗?”
“你呀,太天真了。那是宣传,实际操作中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党的政策也能有假?”许杏莲真的糊涂了。
“你还不明白什么叫宣传需要?”丁满凯深入浅出地开导她,“尖括号”又跳动起来,“这么跟你说吧,在宣传上山下乡的时候,说什么革命青年志在四方,给人的感觉主动下去的都是优秀的,留在城市的都是落后的;后来,宣传扎根山乡,说什么留下的都是革命的,给人的感觉主动留下的都是优秀的,回城的都是落后的;现在,又宣传上调和上大学,说什么要让表现好的进城,把最优秀的推荐上大学,给人的感觉是上去的都是优秀的,留下来的都是落后的。你想想看,判定是非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到底是走的是好的,还是留下来的是好的?”
“他说的还真不无道理。这种前后矛盾的宣传,不是让人无所适从吗?”许杏莲心里这样想,但是没有说话。
她这才真正感到社会是复杂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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