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默默地绕过杏花谷,静静地流入鹰山湖,无声无息地诉说着如烟的往事。
杏花谷因村头有一棵会“显灵”的千年老杏树而得名,却因鹰山湖旁的鹰嘴崖上常常会“闹鬼”而扬名。
清清的河面上有一条小木船在慢慢浮动。
许杏莲身背黄色军用包,手持一竿竹笛站立船头。她娴熟地吹起婉转悠扬的《空山鸟语》,清脆悦耳的笛音伴着潺潺的流水声在青山绿水之间缓缓流淌。
倒映在水中的的杏莲犹如出水芙蓉,她那颀长的身材亭亭玉立,红色羊毛衫勾勒出她那丰盈的酥胸和纤柔的腰枝,显露出十八岁姑娘诱人的青春曲线。她头上的齐肩秀发被一方白色纱帕拢在身后,像从空中泻出的一泓瀑布。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蕴情的大眼睛似乎在传递着特殊的语言,特别是腮边那对深深的笑靥,让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甜静、娴雅、醉人的笑意。
一曲终结,许杏莲放下手中的竹笛,回过头来对正在船尾摇橹的老大娘说:“妈妈,您累了吧,我换你吧。”
“不累!妈习惯了。你继续吹吧,妈喜欢听你吹的笛子。”妈妈在船尾一边娴熟地摇着橹,一边慈祥地看着许杏莲,一边说。
许杏莲甜甜的一笑,又吹起了一曲《百鸟朝凤》。
妈妈虽然只有一只右臂,但是摇橹一点也不吃力。吱吱呀呀的摇橹声和笛音、水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
妈妈名字的叫许一虹,但很多人只知道她姓许。同辈人不论大小都喊她“许姐”,晚辈都喊她许大娘。她还是杏花谷的党支部书记,在公开场合人们都喊她许支书。
此刻,许一虹身穿一件蓝色的大襟褂,一只空袖管在随风飘动。她头上扎着一条白毛巾,一咎花白的头发搭到额前,显得十分精干。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构成一朵盛开的“螃蟹菊”,她那刚毅的眼神里透出善良、慈祥和坚毅,她仔细地打量着如花似玉的许杏莲,心里充溢着幸福和酸楚。
小船驶进了鹰山湖。
只见湖边的鹰山像一只没有落稳的老雕耸立在水中间。山上到处莎棘丛生,遍地怪石嶙峋。临湖一面的山峰像刀削一样陡峭,峭壁上“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依稀可见。最令人胆寒的是崖边一块二十几平方米的巨石从山腰的峭壁上伸向湖中,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从空中掉下来似的,远远望去很像游泳馆里的跳水高台,这个摇摇欲坠的千米天然跳台就是神秘的“鹰嘴崖”。更令人毛骨悚然是一泓巨大的瀑布从鹰嘴崖下直泻湖底,千米落差形成的巨大轰鸣声如万马奔腾,更为鹰嘴崖增添了许多恐怖色彩。
“妈妈,那就是鹰嘴崖吧?”许杏莲看到湖中的鹰嘴崖脸上骤然出现紧张的表情,她习惯地用左手抿一下挂在额头的刘海,然后三步并着两步来到船尾,害怕地依偎在妈妈身边。
许一虹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用爱抚的目光看着她。
许杏莲指着笼罩在薄雾里的“鹰嘴崖”小声地问:“鹰嘴崖真的会闹鬼吗?”
“这个我也说不清,按理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起初我也不相信鹰嘴崖会闹鬼。可有一次我去崖边打猪草,天上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听见崖上有叫声,一抬眼看见十几年前我的一个好姐妹被日本鬼子推下悬崖时的情景。”许一虹又回想起当初在鹰嘴崖上见到可怕的一幕。
她一边摇橹一边檫汗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那情景和真的一模一样。我看见日本鬼子在鹰嘴崖上拔出东洋刀刺进那个姑娘的胸膛,然后把她踢下悬崖。那血淋淋的场面,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惨叫声,我听得真真切切。杏莲,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要是没有鬼,为什么我的确看到了鬼?这是不是迷信?”
许杏莲看见妈妈一脸迷茫,并没有正面回答,则喃喃地说:“真的吗?太可怕了……。大千世界,纷繁复杂,人类知道的东西还太少太少。有人把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现象一概斥之为迷信,这本身就不是科学态度。”
“啊——”突然,鹰嘴崖上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一个身影从崖顶纵身跳下,起初这个身影还在空中猛烈划动双臂,后来越落越快,快到湖面时身体突然旋转一圈,头部向下以巨大的惯性冲入水中,在湖面上溅起一朵很高很高的浪花。
“哎呀!不好。”许一虹下意识地叫了起来,“鹰嘴崖上又闹鬼了!”
许杏莲一听吓得一身冷汗。她拉着妈妈的手说:“快,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许一虹拼命地摇着橹,小船在湖面上加速前进。许杏莲目不转睛地盯着鹰嘴崖下的水面,突然,她发现有一个人的身影在旋窝中上下浮动。
“不对!是有人跳崖。”许杏莲肯定地说,“我看得真真切切,水里有一个人,不是虚幻的影子,肯定是从崖上跳了下来的,也许是有人想自尽!”
“啊,是这样!那得赶快救人。”许一虹相信女儿的眼力,她赶忙掉转船头,向鹰嘴崖下奋力划去。小船接近了鹰嘴崖,妈妈也看清楚了:“不错,水中是有一个人。”
许杏莲放下手中的竹笛,取下身上的黄军包,甩开双手帮助妈妈拼命地摇橹。
小船离鹰嘴崖越来越近,许杏莲这才看清它的真面目:万丈悬崖如刀劈剑削,像要倒下来一般;千米落差的瀑布如山洪暴发,像黄河决堤;巨大的旋窝如强烈地震引起的海啸,惊天动地。这一切都让人胆颤心惊。
许杏莲小时候就听说过,鹰嘴崖是轻生者了却残生的理想场所,谁要想离开人世寻求解脱,只要攀上悬崖轻轻向前跨越几步,就会进入一种飘飘欲仙的境界,顷刻间魂落黄泉尸沉湖底,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了却残生的“壮举”。从古到今究竟有多少人从这里步入天堂或跌落地狱,谁也说不清,谁也记不准。
有极个别命不该绝的生还者描述:只要一攀上崖顶,就会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着他向前走。当他走到崖边时,就会见到许多仙女在湖面的空中琼楼里翩翩起舞,跳崖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情不自禁地投入湖中。老人们说,这就是“勾魂鬼”。于是杏花谷的家家户户都再三叮嘱孩子:“鹰嘴崖上有‘勾魂鬼’。千万别上鹰嘴崖”。
鹰嘴崖是否真的有“勾魂鬼”还无从考证。因为只有跳崖者才能体验到那种奇妙的境地,而跳崖生还者毕竟寥寥无几。但在杏花谷听到崖上有鬼叫,见到崖上有鬼影的人不在少数。确实有人亲耳听到若干年前死去的人跳崖时的惨叫,也确实有人看到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又一次跳下深渊。……因此,鹰嘴崖会“闹鬼”的消息越传越远,越传越奇,越传越神。
鹰嘴崖“闹鬼”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没有亲眼所见的人根本不会相信崖上所发生的一切,因为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也没有神。但是,当他们亲耳听到鹰嘴崖上“鬼”叫,亲眼看到鹰山湖里“鬼”影时,又对自己的信仰产生动摇。
小船在湖面上快速急驰,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出事地点。
“妈,我水性好,我是学校的游泳冠军,我下去救人,……。”许杏莲还没有等妈妈答应,就毫不犹豫地甩掉外衣,双臂伸直纵身跳入水中。
当许一虹反应过来的时候,许杏莲已经冲出去好几十米,妈妈冲着湖面高声喊:“杏莲!别……,危险!”
“没关系,你放心……”许杏莲在水中回答,只见她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侧泳、一会儿潜泳奋力向前游去。许杏莲在学校读书时就是县体育运动队的游泳运动员,她曾以速度快、耐力强、姿势美而获得场场观众的热烈掌声。她那颀长丰盈的身驱在清澈的湖水中搏击的姿势显得十分优美,简直就是一条“美人鱼”。
当许杏莲游到鹰嘴崖下的水域时才发现这里的确比想像的要阴森可怕的多: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在这里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在这里变成了强大的旋窝,像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吞掉世间的一切;原本适宜的水温,在这里变成了寒气逼人的冰窟窿;原本温柔的水体,在这里变成了奔腾咆哮的脱僵的野马,汹涌澎湃。水深莫测,水流湍急,水温澈骨仅仅是湖面现象;更可怕的是从天而降的瀑布飞流直下,激起的浪花如狂风暴雨;发出的响声如电闪雷鸣。
在游泳池里劈波斩浪的许杏莲见到此番情景也顿觉毛骨悚然,一向沉稳的她此刻不得不慌了神。
开弓没有回头箭。尽管许杏莲胆颤心惊,但是没有退却,她鼓足勇气继续向前奋力划去。
快接近漩窝的时候,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几次被巨浪打了回来,可是她没有屈服,还是拼命的向漩窝冲去。
她几次试图潜入水底都没有成功,急流根本不让她靠近出事地点,没等她游到崖下,巨浪就把她卷了回来。
许一虹的小船更是无法向旋窝靠近,当她的小船要到崖底时,波浪几乎要把小船颠翻,她拼命地摇着橹,尽量向女儿游去的地方靠近,但她只有一只手臂,有力使不上,更不能下水救人,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眼看着许杏莲在波涛中与风浪拼命搏斗,她的眼前又出现女儿小时候抱住她的独臂问长问短的情形:
“妈妈,别人的妈妈都是两只胳臂,你为什么只有一只胳臂?”两三岁的小杏莲,摇着妈妈的独臂,天真的问。
许一虹用一只独臂搂住女儿的脖子,笑着说:“妈妈生下来就是一只胳臂。妈妈是独臂英雄!”
“那我生下来为什么不是一只胳臂?我也要当独臂英雄。”小杏莲继续缠着妈妈,想问个明白。
许一虹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她,只是说:“独臂英雄不是想当就能当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是,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懂事的许杏莲再也没有问起妈妈的胳臂为什么只有一只,她也许怕提起往事惹妈妈伤心。
许一虹抚摩着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思绪又回到了令人不堪回首的岁月:
解放前夕。初春的一个黎明。
天还没有放亮,黎明前的黑暗比其他时候的黑暗多了些恐怖色彩,让人感到压揶和窒息。
杏花谷的天空阴霾密布,村头的老杏树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枝头不敢“闹”的点点红杏和主杆上的累累伤痕。
鹰山湖旁小河边的山路上人来人往。有逃难的群众;也有逃跑的匪兵。群众赶着伤牲口,背着破烂的家杂,向山外逃;地主顽保长金玉贵指挥家人往停在河边的船上搬东西。
一个狗腿子敲着锣,用嘶哑的声音高喊:“乡亲们注意了,金保长有令:全村妇女都到老杏树下集中——”
妇女们三三两两来到老杏树下,年青的许一虹身穿蓝布印花大襟褂,扎一根独辫子,显得精神抖擞。有几个妇女有点害怕,围到她身边悄悄的说:“许姐,你怕不怕。不知金玉贵又在捣什么鬼?”
“怕什么?!天快亮了。不管金玉贵怎么捣鬼,他们也只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许一虹和几个妇女手搀手向老杏树下走来。
这时候,金玉贵慌慌张张地来到老杏树下,他吩咐狗腿子:“你们到各家各户去,把一岁上下的小女孩都给我‘提溜’过来。”
不一会儿几个狗腿子抱的抱、推的推、拽的拽、拖的拖,把七八个小孩集中到老杏树下。孩子们哭的哭、叫的叫、喊的喊、闹的闹;妈妈们个个神情紧张,不知金玉贵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别哭!谁哭就把他扔到河里去。”金玉贵一声叫喊还真的有用,大多数孩子都被吓得不敢吭声,只有个别小孩还在小声的抽泣。
金玉贵看一看被他吓得呆若木鸡的孩子们,清了清喉咙,拉长了语调说:“游击队的大刀长——项明跑了,他神出鬼没,可他有一个女儿寄养在杏花谷。上边有令:要我抓住大刀队长,抓不着他就杀他女儿,斩草除根!我金某也没有办法违抗。我三番五次动员,谁交出大刀队长奖白米一担,谁交出他的女儿奖白米五斗。可是就是没人愿意交出来,我只好这么办。……”
妇女们没有明白他的“只好这么办”是什么意思,个个面面相觑,脸上露出紧张和惊恐。
金玉贵干咳了几声又接着说:“你们看到了,这里有八个小孩,只有七个妈妈,就是说有一个是项明大刀队长的女儿。 ”他咳嗽了一声,大声说,“现在我宣布,每人可以领一个自己的孩子回家,只能领一个。下面开始领孩子——”
妇女们这才明白金玉贵的用意,陆陆续续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了,树下只剩下许一虹和两个孩子。她思想斗争很激烈。
“怎么,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认识?”金玉贵阴阳怪气地说。
许一虹牙齿紧咬嘴唇,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一个狗腿子冲上来,摇一摇她的身子说:“快点,怎么搞的?你还要不要孩子?要开船了,再迟就来不及了。”
许一虹睁开眼,抱起其中一个孩子就往家里走,她一边走一边说:“乖女儿,跟妈回家。”
“妈——”留下的孩子拼命地哭喊。
她强忍悲痛横下一条心,头也不回。
“妈妈——,妈妈——”留下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叫喊。
许一虹停住了脚步,她的眼睛被泪水迷住了。
“小兔崽子,可找到你了。”金玉贵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起小孩,说着拔出手枪,准备朝孩子头上开枪。
许一虹见此情景,放下怀中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身体护住金玉贵手中的孩子。
“老爷——,快点,要开船了——”狗腿子在河边一个劲地催促。
金玉贵听到河边有人喊,夺过孩子就跑。许一虹双手死死抱住金玉贵的一条腿就是不放。
河边的船真的已经起锚,船身已经开始缓缓移动。
另一个狗腿子拼命地叫喊:“老爷——,起锚了——快点,快点——要不然来不及了——开枪啊!”
这下金玉贵真的急了。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开了一枪。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一个狗腿子抽出“东洋刀”朝许一虹的左臂用力砍去。
刀起臂落。血流如注……
许一虹昏死在孩子的旁边,孩子抱着被砍下来的一只断臂,拼命地哭喊着……。
一个巨浪打来,把许一虹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中。
她发现许杏莲还在风浪中拼博,她矫健的身影在波浪中翻滚。
现在的许杏莲不是她的亲闺女,是她用自己的亲生女儿莲莲和自己的一只胳臂换下大刀队长项明的女儿杏杏。不久,她把杏杏改名为杏莲,把对两个孩子的爱都集中到杏杏一个人身上。
大难不死的杏莲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她不愧为是革命的后代,是一个非常懂事,非常听话,学习非常认真的孩子,她在学校品学兼优,在家里抢着帮助妈妈做事。
许一虹对用自己失去亲生女儿和一只胳臂毫不后悔,但她复仇的火焰一天也没有熄灭过,至今那只断臂还被她用一缸盐腌着埋在地下。惟一让她痛心的是,她一直忘不了自己死去的莲莲,她相信如果莲莲不死也应该有杏杏那么漂亮那么才聪明那么懂事。
这一切许杏莲还蒙在鼓里,许一虹要等到找到那位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英雄——大刀队长时再把真相告诉她。
“杏莲——,杏莲——,要是没有办法——就……算了吧——”许一虹见女儿仍在风浪中时隐时现就冲着她大声喊。
“不!既然——下来了——就——要救——到底……”许杏莲被水呛得连说话也断断续续,“妈,把……把……缆绳……扔……过来。”
许一虹用尽浑身力气,把一根粗粗的缆绳扔到水里。
许杏莲接过妈妈扔过来的缆绳,把它栓在腰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潜入水底。
腰间栓着缆绳的许杏莲几次潜水摸索,依然没有结果。
突然,她钻出水面欣喜若狂地:“妈,找到了!”话音未落就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钻入水底。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
妈妈在船上更觉得时间难挨。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杏莲的踪影。
这下子许一虹真的着急了,于是拼命地收缆绳,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就是拉不动。她用尽全身力气猛拽。不好,缆绳断了!
许一虹知道下水救人是十分危险的举动。溺水人临死前被水呛得极度难受,一旦碰到什么东西会死死抓住不放,没有救人经验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脱不了身,与溺水者一同被淹死。
“不得了啦!出人命了。快来人啊——救命啊!”许一虹意识到杏莲正遇到这样的危险,下意识地发出惊呼,这惊恐的呼叫声在阴森森的湖面上回荡。
就在许杏莲经历生与死考验的时候,另一条小船满载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向湖对岸驶去。
这是杏花谷小学接送学生的专用小船。现在学校刚刚放学,民办小学校的蓝梦刚老师按惯例架船送学生回家。蓝梦刚二十刚刚出头,文质彬彬的脸上架一副近视眼镜,显得书卷气很浓。
随着孩子们《让我们荡起双桨》甜润的歌声,他轻松地划着木桨,两只桨前后有节奏地移动,小船像一只展开双翅的燕子在湖面上穿行。
青翠的鹰山倒蘸在清湛的湖水里,两桨划过,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渐渐扩散的波纹轻轻地摇晃着湖底的鹰山,水中摇摇晃晃的鹰山像醉酒的姑娘跳起恰恰舞。
小船继续前进,不一会进入了浅水区。
湖面上荷花与荷叶疏密相间。荷叶打造出一个绿色世界:有的静静地躺在水面,珍珠般的水滴在碧绿的叶面上滚动;有的像袅娜的少女亭亭玉立,旋开绿色的舞裙。在层层密密的绿叶中间,零零星星地缀着红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荷花:有的尽情地开着;有的羞涩地打着花骨朵儿;有的掩藏在荷叶下面窃窃私语;有的荷箭直刺青天,犹如鹤立鸡群。一阵微风吹过,送来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一个小女孩顺手摘下一朵荷花,放在鼻上一闻:“好香啊。”
“小雯,你——你!”小男孩小山生气地夺过荷花说,“老师说过,花是给大家看的,不能随便摘。”
小雯噘起了小嘴,不服气地说:“荷花不是花。”
“怎么不是?荷花也是花。”小男孩小山毫不相让,“不相信我们去问蓝老师。”
突然,他们都听到远处传来了呼救声。
满船人不约而同地寻声远望,只见鹰嘴崖下有一只小船在浪间晃动,船上一个人影在向这边招手呼救:
“救命啊——,来人啊——”惊恐的呼救声音嘶哑中带着绝望。
“同学们,那边出事了,必须马上救人。大家全部下到船舱里,船头船尾船沿都不准坐人。你们互相挽起手来,抓住船舷,注意安全。”蓝梦刚一边像军官指挥打仗一样发出命令,一边掉转船头向鹰嘴崖快速划去。
小船离鹰嘴崖越来越近。
蓝梦刚依稀可看清对面船上人的面孔:“许支书,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
“有人跳崖,我女儿杏莲下去救人,她自己……”
没等她说完,蓝梦刚已经明白了当前的情况十分危急。他当机立断命令学生:“大家都别动。小山,你稳住舵。”他边说边摘下眼镜,脱掉外套,抱起铁锚潜入水中。
蓝梦刚不但水性好,而且有水中救人经验。他知道,在溺水人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之前不能从正面接触,必须从背后趁其不注意抱住他的双臂,或者猛掐其喉咙使他昏迷,然后将其托出水面。
孩子们见蓝梦刚好长时间没有露处水面,一个个急得乱成一团。女孩子哭成一片,男孩子大叫起来:“蓝老师——,蓝老师——”
好大一会儿,蓝梦刚钻出水面,孩子们一片欢呼。
蓝梦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入湖底,他在水里摸索了好一会才发现:救人的被溺水的紧紧抱住不能动弹,已经失去了自救能力。他放开铁锚拉住她腰间断了的缆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拖出水面。
许一虹看到蓝梦刚露水面,赶忙摇着小船过来把他拉上船,然后两人一起顺着缆绳把两个失去知觉的人拖到船上。
“快,先得把他们肚子里的水倒出来。” 梦刚顾不得浑身是水,双手一抹脸颊上的水滴,戴上眼镜,和许一虹一起手忙脚乱地把两个失去知觉的“落汤鸡”倒挂在船舷上。
不一会儿一股清水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了下来。
“还得做人工呼吸。”梦刚把跳崖人抱到船头,妈妈把杏莲抱到船尾。他们把两个人轻轻地放平,让他们仰面朝天,一起做人工呼吸。许一虹学着蓝梦刚的样子,一会儿做胸压式按摩,一会儿做口对口吹气,只有一只独臂总有点不方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跳崖人胸部慢慢开始自动上下起伏。蓝梦刚高兴地叫起来:“活了!他活了。”可是许一虹因为没有经验,她的动作不得要领,尽管她累得满头大汗许杏莲却还一点反应也没有。妈妈急了,她对蓝梦刚说:“我不行,还是你来做。”
长这么大还从未接触过姑娘一根汗毛的蓝梦刚有点犯难,他的迟疑被许一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急切地说:“还楞着干什么?救人要紧,别管那么多。”
蓝梦刚一狠心一闭眼顾不了男女有别,使劲地按压还处在昏迷状态中的许杏莲的胸脯,同时用自己的口用力向她口中吹气,但是在这过程中他始终不敢睁眼。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杏莲慢慢地苏醒过来,她迷迷糊糊的记不清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有人在她胸前抚摩、在她唇边亲吻,她睁开眼看见身边趴着一个男人,一种女性自我保护的本能促使她一骨碌爬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臂护紧前胸,然后抽出右手,不由分说“叭”的猛抽蓝梦刚一记耳光。
还没敢睁眼的蓝梦刚冷不丁的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这才睁开,眼看见气势汹汹的许杏莲惊魄未定,胸脯上下起伏。他忘记了被打的疼痛,高兴地惊呼:“活了!太好了!都活了。”他那兴奋的样子不亚于全班学生都考了100分。
许杏莲的妈妈许一虹此刻脸上的表情最为复杂,既有见到女儿复活的欣喜,也有对蓝梦刚救人的感激,还有对跳崖人绝望原因的迷惘;既有对女儿打人的埋怨,也有对蓝梦刚被打的歉意,还有对跳崖人的同情。但她表达的语言却十分简单:“没事了,没事了。”说着向蓝梦刚投去感激的目光:“多亏你了。不然两人的命都完了,谢天谢地。”她又对女儿说:“人家救你,你反而打人家,真不讲道理,还不给人家赔礼道歉。”但她埋怨的语气里却充满了关爱。
失去短暂记忆的许杏莲一下子如梦初醒,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刚才惊心动魄的场面,没想到刚出校门还没到家就经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她悲喜交加又无地自容,悔不该错打救命恩人,她向蓝梦刚小声地说:“对不起。”她习惯地抿一下被湖水侵湿了紧贴前额的刘海,软绵绵地瘫坐在船头。
妈妈向她介绍说:“他是杏花谷小学的蓝老师。”
“我叫蓝梦刚。”他突然想起什么,“不好!孩子们还在船上。我得送他们回家。”他向远方望去,只见他自己的那只小船已随波漂出好远,隐隐约约见到孩子们听话的蹲在船舱里,小山吃力地掌着舵。
“我先走了。再见!”蓝梦刚说完就又纵身跳下水里,悠闲的向远方的小木船游去。
母女俩怀着感激的心情目送远去的蓝梦刚。半晌,他们才想起船上还有刚被救起的跳崖者。只见他上衣穿一件花褂子,下边穿一条橘红色喇叭裤,脚上只有一只尖头皮鞋。他浑身湿漉漉的,男不男女不不女式长发被湖水泡成了乱鸡窝。他削瘦的脸上深陷的双眼紧闭,嘴唇上毛茸茸的小胡子随着呼吸的频率而翕动。由于他落水时间比较长,现在虽然恢复了心跳和呼吸,但神志仍处于昏迷状态之中。
“他是谁?”许杏莲转过脸问妈妈。
许一虹仔细观察了好一会还没有辨认出来:“他肯定不是杏花谷本地人。可能是省城下放的知青。”
“他为什么要跳崖?”女儿问。
“是啊,他为什么要跳崖呢?”妈妈也感到纳闷。
本文已被编辑[鬼魅罂粟花]于2006-5-31 16:25:3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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