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也有一块表?”人群中,一个人疑惑地问?
“是的,我亲眼看见的,很漂亮!”
“你放屁,这镇子谁听说过一个地主坯子有这样的表?!”站在墙上的人,有点愤怒地说。
“我敢发誓,你问小三,他也看到了!”说完,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寻找小三。
“是的,我亲眼看见,和你的一模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站在墙上的人,此刻,跃下那土墙,脸阴沉沉的,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情的公牛。他们知道,一定有事情要发生了。
那是1969年的事。我的父亲,在几十年后向我讲述他的经历时,仍旧“嘿嘿”地笑,然后我就发动了所有的大脑细胞,开始想象,甚至感觉时间开始倒流,我很清楚地看到过去的一切。
站在墙上的人,叫刘兴,前些年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但那个时候,他是整个小镇的孩子王,只有十五岁的他,个子真他妈的像一根竹竿,已经快一米七,这让父亲以及周围的一帮三十几个孩子都佩服。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平时,他拿一条闪闪发亮的铁链条。而我的父亲几十年后讲起他,依然皱着眉头。
其实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刘兴喜欢抬起手腕,很炫耀地在大家面前说:“北京时间八点一刻,这可是上海产的!”事实上,这不过是刘兴耍的一个诡计。他的表,原来是罗强的,但作为他加入“青龙帮”的一个条件。罗强,那个在镇上开一家饺子馆的人,几年前听说得了癌症,不过,在父亲那个时代,倒也是一个“人物”——他的父亲,是镇上革委会副主任。
这一群人中,当然还有标志,父亲的右臂,至今还留有一条龙的刺青。
小时候,我骑在父亲的头上,莫明其妙地指着右臂上的东西问:
“这是什么?”
“龙。”父亲有点自豪的回答。
“我怎么看上去像一只蛇。”我疑惑地问,虽然老师对父亲说,你家小子很聪明,但另一方面,我从小就对父亲产生了崇拜,村里人都这么说,你的父亲是一条汉子!
后来,我读了许多书,才恍然大悟,觉得父亲根本就是在撒谎,那本来就是一条蛇。但很奇怪的,镇上的人,都叫他们“青龙帮”,并且遇上他们,就像逃避瘟疫一样,惊慌失措。
“喂,地主坯子!听说你有一块和我一样的手表?”刘兴带着父亲一帮人,拦住沿着那旧墙小心翼翼行走的那个人,而我已经不能还原他的真实面目,因为他在几十年前就变成了泥土。
刘兴狂笑起来,整个天空都在颤抖,至少在我的父亲看来,那个苍白的脸,戴着一副眼镜的年轻人是这样的。他有点惊恐地看着他们,而现在我相信,人的命运,有时候说不准。三年前的一场暴风雨,他就像一个皇帝,被农民起义军推翻,突然之间变成了流浪街头的乞丐。
“他妈的,我操,不回答我?”刘兴舞动手中的铁链子,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
“没,没有。”
“没有?”刘兴冷笑一声,然后点燃一根烟,问站在父亲后面的一个人。
“狗子,你没有看走眼?”
“没有。”狗子很坚决地回答。
刘兴随即命运几个人上前去搜身,果然有一块石英钟表。
“那个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你们不能拿走!”
“不能?这世界上还没有我不能做到的!”刘兴转身,骂了一句“鸡巴”,不再理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只表最后却落到父亲的手中,并且当作父亲娶母亲的聘礼。许多年后,我翻开父亲的“小宝箱”,它已经停止转动,蒙上了一层灰尘。
那个大学生我父亲的老师一年后死了,因为他的爷爷是地主。那一天,他又被拉到街上批斗,人群骚动,一股屎的味道弥漫开来。我的父亲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长得极肥,像一头母猪,叉着腰,喘着粗气,破口大骂:
“我泼,看你还敢勾引我女儿!”
我的父亲,那个时候十分风光,换句现在流行的词语:牛逼。我想,这大概是村里人为什么说他是一个汉子的原因。
父亲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当然除了他是一个聪明而富有心计的人,一个客观因素起了相当大的作用,那就是我的伯父。
我的伯父,同样地,在他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就竖起了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而在一次征兵中,他被派到云南边境,多年之后,混出名堂,当了一个连长,这在我们镇上引起不小的轰动。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比伯父小六岁,经常戴着伯父留下的那顶旧军帽,走过镇上唯一的大街,很威风的样子。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是真正的龙!”
我没有笑,正襟危坐,很严肃的表情。可我依然奇怪,那个时候,只有一米五的父亲,是如何坐上“青龙帮”第二把交椅的位置,并让刘兴眨眼不认人的魔鬼热情地称父亲“军师”。
“你妈逼,就你小子鬼点子多!”
“操,这个绝了,好,就听你的!”
刘兴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包括这一大帮人中,都是脑子转不过弯的山羊。这让只有十四岁的父亲,如鱼得水,很快就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父亲,渐渐摆脱了他的哥哥留给他的阴影。
“你的爷爷也被批斗。”
很突然地,父亲说出这句话。我没有明白过来,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有关爷爷的记忆一片空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我没有问,良久,父亲缓慢地道出了那个故事。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思议,那个时代的人都疯了。
“他把家里偷偷养的母亲,拿到隔壁公社去卖,刚好被公社主任揪个正着。”
“挂着一个牌,上面写着‘打倒投机倒把分子xx’!”
1969年的夏天,到处都是狂热的红旗。学校在二年前就接到上级的命令停课,这让我的父亲很兴奋,像一只从笼子里出来的鸟,整天在街上游荡,尽管镇上只有一条街。
“那个女人真骚!”
父亲一伙人评价那个女人。我知道,她叫苏雪,一个十分标致的女人,母亲说,是一个下乡的女知青。然后,口气一转,有点愤愤不平地说:
“你的父亲像一只小公鸡,整天跟踪然后观察人家。”
这时,父亲有一些不服气,不过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可是,我还是娶了你。”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候,正在经历青春期的父亲,一定对女人充满了渴望。他们的话题离不开女人,特别是那个丰满的ru*房,成了父亲的兴奋剂。可是,父亲讲起这个叫苏雪的女人,轻描淡写的样子,让我很难进入一种真实的状态,这个父亲亲眼看见她luo体的人,怎么没有在他的内心掀起波浪?
“你看,她的奶多大!”刘兴嘿嘿地对着一帮小公鸡说。刘兴这个时候,又在说他玩过多少个女人,谈那个时候的感受,连聪明的父亲,一下子迟钝,眼睛瞪得大大的,流露出渴望和心虚的表情。
“就你们那鸟样,还想玩女人?”刘兴不屑一顾地打量着这群小公鸡。
“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一幅画叫《成熟》。”
我摇头,对父亲的问题表示出十分的冷淡,这多少出乎他的意料,以为我会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个时候,父亲点燃一根烟,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吐一个烟圈,然后继续说,一个成熟女人luo体的情景。
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心怦怦地乱跳,大脑也迅速转动,然后仔细地观察父亲的表情。
刘兴决定对那个叫苏雪的女人下手的时候,我的父亲,不在现场,因为他被刘兴派到县里和一个红卫兵的头目商量一些东西,并准备联合县里的“老虎帮”,准备再一次“农村包围城市”,建立“红色”政权。
我的父亲,赶回一个破旧的仓库时,他听到许多小公鸡在喊。
“把她扒光了!”
“好!好!”
“啧啧,这皮肤真不错!!”那些小公鸡叽叽喳喳,看着刘兴脱掉裤子。
苏雪掉下眼泪,不停地挣扎。这个时候,我的父亲出现了,像电影里的英雄救美人。
“慢着。”
刘兴扭过头,不明白关键时候谁在捣乱。
“她是我的女人,你得放了她。”
刘兴有点恼怒,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军师”,今天要破坏他的好事?
“凭什么?”刘兴一股倔脾气上来,歪着头。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父亲很坚决地回答。
刘兴松开双手,露出威胁的目光,盯了父亲至少十秒左右。
“我操你妈!咱们走!”
“后来呢?”我有点急不可待地问父亲,这让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没有任何结果?”
父亲点头,我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陷入了1969年的一个圈套,疲乏得不去想任何东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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