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跟二傻定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秀水村都轰动了。
最先探得消息的是李二姐。叫二姐只是村里人的习惯,其实二姐已经五十多岁了,干枯的脸上皱纹纵横,但那张利嘴一如年轻时的二姐,针眼大的事也说得像无底洞似的,任你听上三天两夜也不带有重复的话。村里人说,李二姐生不逢时,不然也不会嫁给村里那根“老木头”,半天说不上一句话,三脚拍不出一个屁。也有人反驳,别看“老木头”不说话,心计多着呢,不然,也不会把当年风流俊俏的李二姐弄到手。
还别说,要是上推三十年,李二姐可是十里八乡的美人胚子,闹鬼子那会儿,跟着父母逃荒到了大西南。父亲客死异乡,母亲也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知所踪。等到李二姐返回秀水村,就只带着一个女娃儿。丈夫呢?没人好意思打听,怕触痛了二姐的伤疤。一年后,便与被称作“老木头”的老光棍李有根重建家园。还别说,自此后,李二姐天天笑迷迷的,前事也渐渐被人淡忘了。
没有能猜透李二姐急着出嫁的原因。表面上看,李二姐离乡多年,没有户口,儿子连上学也没有着落,家里没个男人,是有些难。但以李二姐的性子,操持家计,也决不在男人之下。实质上,内心的苦楚只有李二姐心里清楚。风韵犹存的李二姐尽管带着一大小子,但没少了上门提亲的人,甚至公社里一死了老婆的干部专门托人给李二姐捎话:如果李二姐肯入他的门,他保证她下半生吃穿不愁,小子上学自然由他一手搞定。秀水村最知名的媒婆明婶也凭其三寸不烂之舌三番五次登门造访。
“我说狗子他娘,”明婶先坐到炕沿上,拿起一张小纸条,从自己带来的烟包里取出一撮上好的关东烟,卷紧,然后用舌尖轻轻一舔,掐断顶端撮捻的细条,成喇叭花状,接过二姐递上来的洋火,擦了几下,冒了几星火花,熄灭了。又划一根,只听“哧”的一道磷光闪过,火柴棍的火苗渐渐大起来,将火凑到喇叭筒上,将烟点着。先是深深地咂一口,狠劲吸下去,然后又喷出一大口,登时屋子里烟雾弥漫。
“这可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亲事啊!”明婶扯起公鸭嗓,“你想,人家是公社大干部,多少姑娘都眼瞅着呢。咱求人家,人家还未必肯。如今,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千载难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明婶把从听书中得来的话照搬不误地放在这里,看李二姐依旧无动于衷,便停下,静静观察她的脸色。只见李二姐纹丝不动,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就那么僵持着。
见不凑效,明婶便见风使舵,把屁股从炕下挪下来,随手将余火在炕沿上掐灭了,把烟蒂扔到灶旁。
“二姐,你可得想好喽。如果心里活动的话,给我话,我好回人家去。不过,晚了,可就错过这段好姻缘了。”临走,明婶还忘不了扔下一句话。迈出门槛,想再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
如此几番下来,见二姐还没有活口,就有些不耐烦,但也不能眼瞅着这十块钱、一刀肉就这么飞走了呀!(那时的人们提亲,事成媒人可得的奖赏)而且,如果巴结上公社里那个张主任,自家的小子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后盾。
于是,明婶越法变得低眉顺眼起来。“狗子他娘,我也给人提过不少的亲了,像这么般配的这还是第一桩。何况,你入了张家门,也就不用再跟土坷垃打交道啦。你想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这回李二姐终于发话了。“明婶,你就不用多操心啦,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想好了,我生在秀水村,父母不在了,又别无兄弟,我就不能再离开秀水村了。我要听爹的话,在秀水村续李家的香火。”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明婶满意。会这么简单?这个破秀水有什么好的,我嫁到这里快四十年了,还不是受苦挨累一辈子?结果呢,除了熬下几个儿孙,别人什么也没有。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吃过一口像样的饭。难道这个二姐看不出来,呆在这个村,就注定受一辈子穷和累,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日子?
然而几天后,明婶真就听到了李二姐与“木头”扯了结婚证的事。
没人悟出这里面的奥秘,连神通广大的明婶也一直蒙在鼓里。她一直想打听出点端倪,好四处撒播一下,好进一步提升自己在秀水的威望。甚至有一次,她拉住有根,软硬兼施,想套出些有价值的话来。这可老木头软硬不吃,一个劲儿直摇头,嘿嘿地笑个不住:“我也这不知这娘们图我个啥。”有根越是这样说,明婶的疑惑也就越大。这事越明显,就越像一个谜团,似乎答案就明摆着,可越摆弄越摆弄不清。
起先,人们也向明婶打听,结局往往令人大失所望。日子又如流水一般开始了,白天上坡,晚上休息,李二姐和有根在人的眼里也慢慢像平常的夫妻一样,不再像个谜,人们知道不会有结果,也再懒得打听什么。
如今,提亲的明婶已经作古,她是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在她心里,至少,还没有弄清李二姐的来龙去脉,这不是白白活了这么多年吗?遗憾归遗憾,她还是在子女的目送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记不清从哪年哪月哪日开始,李二姐居然步了明婶的后尘,成了秀水村最著名的媒婆,而且,其名气之大,连公社的大干部都知晓一二。
不过,毓秀和二傻这事却与二姐毫无关系,所以,当二姐听到这事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深感意外:“这秀水村巴掌大的地方,这就几百口子人,居然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通过我李二姐?”那天到公社驻地赶集,二姐再也不是风风火火地跟随邻人哟喝,而是买了几样家常菜急匆匆地往家赶,连跟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以往的热情。村里人不觉纳闷:这个李二姐,没吃错了什么吧?
(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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