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气突然变了,炸雷一个接一个的响,耀眼的闪电隔着窗帘还是觉得刺眼,风刮树摇,大雨哗哗。平时我是很喜欢看这种天气的巨变,它给人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当然时间长了会带来灾害的。今天我却无心欣赏了,倦缩在床上浑身发冷,胃里如同有个猫爪子,难受极了。想起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为借巴焦扇,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铁扇公主一定是难受之极,否则绝不会把扇子借给那个猴子的。
从一堆药中挑出两样吃下去,只想早点睡着了明天就好了。眼看十一点了,还是睡不着,越来越难受,开始呕吐,外面静悄悄的,在夏天的暑热中,人常常不得不在外面转悠,现在天凉了大家都早早睡了。又开始吐,吐完了胃是所有的东西,又开始吐苦水,刚喝进一口水,马上就被胃毫不留情的打了出来,现在是只许出不许进了。
我想还是让小孙来看看吧,小孙是家属院的个体医生,原来是单位医院的,工厂关门,她也下岗了。最早认识她是因为吃药过量引起胃痛,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半夜十二点多把她找来,那时我还住在单身宿舍,小孙给我打上吊针见无人陪我就留下来照顾了我了一夜。从此我和小孙成了朋友。拿出电话本找出号码拔了5分钟也无人接听。怎么办呢?看看表己经凌晨一点了,去医院吧这么晚了,因为发烧关节痛的寸步难移,父母年令大了住的远是不能叫的,叫别人也于心不忍,已经不能拖了,还是拔通了搂下芬姐家的电话。芬姐马上上来了,见我脸苍白吓一跳,我说没事,可能是药吃坏了胃得去医院了,又给同学建文打了电话,建文是我上中专时的同学,在所有同学中住的离我最近,同楼的另一个单元。几分钟后建文反穿着上衣来了。收拾好东西坐上出租车前去医院。
雨后的夜,空气真是新鲜极了,半个月亮静静的挂在星光点点的夜空,路灯温柔的照着寂静宽敞的马路。雨洗过的马路一尘不染,我觉得这个时候散步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没人这样做,我们急着去医院,出租去司机是为了挣钱。
凌晨两点我们到了职工医院,医院改革后不用麻烦了,我们直接到了住院部上次住院的内科。值班护士正精神抖擞的上夜班,麻利的量血压,测体温登记就绪。很快躺在了病房的病床上,值班医生很快来了正好是上次住院时的小李大夫。很快挂上了吊针,建文明天要上班我和芬姐让他先走。我又让芬姐也回去,芬姐下岗在家替别人带孩子。明天还要接孩子,真不忍心让她在这陪我。芬姐不放心留下陪我。我还是一阵阵吐苦水,病房里还有病人,我也顾不得影响别人休息,觉的特别难受。如果死必须经过这么难受的过程的确是可怕的,所以人怕死只是怕死的过程而不是真正的死了。想想那些喝老鼠药自杀的人是何等坚强勇敢忍受了怎样的折磨。药一瓶又一瓶换,天渐渐亮了,芬姐困顿不堪,我也终于好受些。
病房里还住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位五十多岁的病人,看见其他病人起床了忙道歉。“昨晚影响你们休息了”,“没关系,有病麻”。芬姐帮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才疲惫的离开医院。
芬姐和我一起搬到那拣搂,我二楼她一楼,她为人热情,总是不厌其烦的给左邻右舍帮忙,是个难得好心人,她因此一天到晚的忙得不可开交,丈夫说她比国家总理还忙。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像我这种行不便的人是最有体会,这几年我的身体更坏,芬姐帮我了不少忙,生活中的锁事只要能伸手帮一把的,她都伸手,每次出去都要叫一声;“我去买菜你带东西不带?每次下楼都不忘帮我带走垃圾,我一住院她有空就来看我,能遇上这样的好邻居我真是太幸运了·
母亲八点多提着饭盒来到医院,吊针还没挂完。我己病了二十多年,住院对我对我的家人都如家常便饭。只是父母都己是往七十岁的人了,让他们奔波照顾我实在感到不安。我想这次一定要找个陪人。几天后我终于找到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她姓刘,正在照顾住院的父亲,我说你能不能顺便照顾我几天,帮我打饭,打水,洗脸,如果不打吊针以后你只需早中晚各来一次就行。我和讲好了价,只要能让母亲不再奔波,她要多少我都会给的。她同意了。母亲坚持每天再送一顿饭,我坚决不同意,以后的几天就由小刘照顾我,我觉的心安理得。
病房里的那位老太太己经七十五岁,得了脑梗塞,好在较轻。那位五十多岁的张师傅刚得了糖尿病。没几天又住进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只是感冒,竟躺倒了年纪大的人真经不起病。两位老太太都有好几个子女,他们都对老人很好,走马灯似的来病房陪护,两位老人真有福气。他们的子女大的己五十多快六十了,小的也四十多了,让现在的年轻人看也属于老一代了,在他们的思想里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孝顺”这两个字真的有点像文物似的。
我以前住院时也碰到一个老太太骨折,她的五十多岁的大儿子从外地赶回来侍候母亲,单位突然来电报摧他回去,他很难过,临走时他在母亲床前双膝跪地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很响的头,向母亲告别。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并无太大感触,现在想起来真是好让人感动。那是怎样的一片孝心·大家在一起聊天也常常感叹,现在的老人都有很多子女照顾,以后我们老了,一个孩子怎么照顾,咱们都要去养院,还不知道退休工资够不够呢·
一天我转着轮椅在大厅里转,两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在大厅栏杆上凉尿布,那可不是小孩子用的,都是大块的床单,其中一个说:天也不晴尿布不干急死人,另一个说:没办法,你妈好点了吗?还不行,给她放上便盆她不尿,刚拿走就尿一床,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另一个说:我父亲己经八年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她们夹着凉干的尿布走了,她们真是不容易,孝顺父母即是一种义务更是在进一种责任,作为子女的责任。现在新一代的父母己经拉起了“我只养你到十八”的大旗,那长大后的子女该说什么呢?他们会怎么对待父母呢?
早晨是医院最忙乱的时候,病人要起床,洗漱,吃饭,吃药。上好厕所等着医生查完房后打吊针,这些事在家做着容易在医院就不大方便,如果能自理的还好点,卧床的病人更麻烦·陪人们忙着打水,买饭,有些赶着上班的人更是心急火燎的等着接班的人来。护士忙着交班前的工作,发药,抽血,这个病房进那个病房出,打扫病房卫生的人也开始工作了,走廊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住在医院不是令人愉快的好事,当然生孩子除外·
有病的人已经够倒楣了,小偷也不放过这些人。一天早晨,外面一片吵杂,原来对面病房的病人的提包丢了,手机,钥匙,还有一些证件。嘿!这阎王真是不嫌鬼瘦,人病了连小偷也欺负。不过这小偷也未免太不仁义了,难道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吗?
因为下搂不方便我常常转着轮椅在大厅里转悠,大厅是封闭的中间是楼梯,四周围有椅子,只有南边有一个窗户可以开,晴天时会有一方太阳透进来。这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格外明丽,我坐在那方阳光中向窗外看去,楼下有个花园,花园里杂乱的长着各种植物,好象很久无人修剪了。高大的扬树在秋风中哗哗的响着,阳光照在还很浓绿的叶片上但已没有了夏日的光泽,己经是秋天了,绿叶将要变成黄色,然后随秋风飘落,结束做为一片绿叶的一生。我想能从春到秋的叶片应是幸运的,因为它们走过了作为一片树叶的完整一生。
“你又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回头看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面前,大约五十多岁,面容憔悴,陌生又面熟,啊想起来了,原来是上次住院认识的王师傳。忙回答:你也来了,他说:我一直就没出去,快没命了。我心中不由的一惊·这时旁边一位和他年令相仿的男人对他说:先回去睡一会吧!
王师付走了,那个人和我聊起来,他是单位派来的陪人,他说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王师付年轻时长的很帅,也没别的毛病,唯一的却点就是爱喝酒,而且喝的量很大,医生说他的肝己经无法挽救了,只有三到五个月的时间了。陪人难过的说:以前劝他少喝点,他不听,也骂他喝死去吧,没想到他真要死了,确实不想他死。我想起了一个词-回天无力。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又想起一位病友,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她很漂亮,是一个二岁男孩的母亲。她是肾病,整天做透析,病还是越来越重了,住进了枪救室,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决定去医学院做肾移植,八十年代肾移植的成活率非常低,她给我一叠杂志,我说等你回来我还你,她笑了说不用还了。她死了,就死在手术台上,其实她本来就知道会死的。我一直忘不了那个漂亮的病友,她自已选择了死。死对于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来说是痛苦的结束也是生命的结束。
闷闷的回到病房,邻床的张师付正在发言,她刚退休,一向身体很好,性格也很开朗,却突然被查出糖尿病,开始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化验了几次结果都一样。她正说着,小时候家里穷没吃上好的,下乡时也没有好吃的,招工出来净吃杂粮,也没什么好吃的,结婚有了孩子,好吃的舍不得吃。现在好了孩子大了,条件好了,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偏偏得了这个病。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水果就更不能吃了,现在看见那水灵灵葡萄简直是馋死了。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呢?如果现在有三天时间,一定要吃遍所有水果。
没有那种病是好的,比起那些己去的和将去的,我必竞还不用担心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应该算是幸运的。
半个月后我可以出院了。办过手续和病友一一告别。小刘把东西放到出租车上,也和我在医院门口分手了。出租车驶出医院开上了大马路。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蓝色的天空点缀着片片白云,这是我最喜欢的天气。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在人行道上步履匆匆,骑自行车的人飞快的蹬着车往前奔,司机手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人们都很健康,他们和疾病、医院无关,更和死亡毫不沾边,也许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死。灿烂的阳光下我看到的都是幸福的人们·
车飞驶在回家的路上,太阳透过车窗暖暖的照在我身上。
-全文完-
▷ 进入五月石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