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老爷爷一家四人把全部田地捐了出去,在当地造成了很大反响,也让土改工作队的队长及成员对老爷爷刮目相看。他们一家继续开茶馆、办饮食业维持生计,由于行业性质使老爷爷有机会广泛接触社会上的三教九流。那是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恶霸地主遭枪决的新闻在茶客中不停传颂,勤劳地主、节俭地主被枪决的新闻也在茶馆中不停传播,老爷爷知道了应该顺应历史潮流,不能做个为富不仁的历史罪人!
当时的老爷爷近三十岁,慢性血吸虫病一直在折磨着他的身体,能够吃苦耐劳的老爷爷仍然起早贪晚的辛勤经营着他的小店。由于继续经营饮食业人手已经不够,此时的小店已转业,不得已放弃了先前的饮食业,从事起小百货经营,且已成了小集镇规模最大的私营百货店。说是最大,主要是指那里有了“洋火”、“洋油”、“洋线”、“洋袜子”、“洋布”、“牙粉”、“牙刷”、“爽身粉”、“花露水”、“雪花膏”……等等来自城市的“洋”货。店前仍然保留了水果摊位,由已经做奶奶的老爷爷的母亲继续守着存在了十来年的摊位。
老爷爷虽然识字不多,岁月的苍桑使他有了较高的社会敏感性,风来雨去的社会实践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去城里进货时得知,中国的大城市工商业已经开始公私合营了,虽然还没有波及到他所在的县,但他知道,他的家乡迟早也要走这条一大二公的路。他相信没有共[chan*]党办不成的事,因为早年在他从事黄烟生意时,就接触过共[chan*]党领导的新四军,且还给新四军办过一些黄烟生意类的小事。老爷爷的智慧使老爷爷主动找了当地区政府,主动提出了要求公私合营的想法。当时的基础政府虽然还没有安排这方面的工作,但对老爷爷的提议很感兴趣,并逐级向上汇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公私合营了,老爷爷的积极主动赢得了方方面面的信任,并且以私营的小百货店全部入了股,老爷爷开始走上了为共[chan*]党的新生政权经商之路。
慢性血吸虫病一直在折磨着老爷爷的身体,他四十来岁时,脾脏开始肿大,四肢消瘦,而肚皮鼓得如同十月怀胎妇女。尽管一直就近在小医院享受公费治疗,但病情年复一年的加重。经过了上个世纪的史称“三年自然灾害”,到六十年代初,老爷爷的同事普遍认为,老爷爷将不久于人世;家人也感到他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了,家门不兴啊!
当时有位从抗美援朝战场退役后转业到省教育厅工作的舅舅,回家探亲时知道了自己精明的姐夫已病入膏肓,决定带老爷爷去省城医院治疗,实施手术。老爷爷凭省教育厅的一张介绍信住进了当时省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经住院全面检查,需要进行脾切除手术,就当时的医疗技术,那是“动大刀”,风险很大,老爷爷身边唯一的亲人就是舅舅,舅舅为其手术签了字。
若干年后,谈及这次手术,普遍认为,老爷爷能活着回来,是个奇迹。切下的脾块重达四公斤,加上排除腹水,以及手术后自身的消耗,老爷爷手术前比手术后的体重少了近十五公斤。这位令人倍受尊敬的舅爷目前仍然活在人世,退休后独居乡间农村,由于文革受老婆家庭成份及海外关系影响,一生政治上没有任何建树。人总是这样,一捧三刁,一迫三孬。他中年丧妻,老来失子,现在的晚年以酒为伴,属酒精依赖者,亲属亲友己视他为酒疯子。老爷爷的丧事正在进行时,他也闻讯而来,旁若无人的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骂了不少不该骂的人。尽管如此,我们做下人的都是能包容这位饱经苍桑的老人,毕竟他老人家有恩于我们这个大家族!
老舅爷酒后哭得惊天动地,老舅爷爷说老爷爷还没有死,他不会死!当年手术后病危整整一周他都没有死,所以他能闯过第一刀就同样能闯过第二刀。他又颠三倒四地说这次老爷爷的手术如果交给他办,老爷爷就不会死在手术台上。虽是疯话,能表达他对死者的一片真情,老爷爷九泉之下有灵,一定能保佑他老人家健康长寿再长寿。
老爷爷基本根治了血吸虫病,回到了告别半年的工作岗位,继续从事他的物资管理和分配工作。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文革中期,老爷爷被群众专政组织请进了毛泽东思想培训班。那时全国上下正在进行“一打三反”运动,“一打”,打击现行反革命,“三反”,重点打击的是贪污分子。学习班设在党校(当时称“五*七”干校),时限不确定,谁把问题交待清楚了就能拿到“结业证书”走人。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号和标语包围下,老爷爷已在没有床的潮湿地面上睡了一个多月,身体开始浮肿。学习班是全封闭的,见不到亲人和朋友,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常人一般都难已忍受,所以几年之后共[chan*]党的一位高级干部称当时的干部上“五*七”干部是变相劳改。
“五*一”劳动节到了,“五*七”干校附近的体育场举行声势浩大的体育运动会。学习班的尚未结业的学员被允许参加观看体育竞技,老爷爷一早就来到了体育场,他想见他的儿女,他认为,今天一定能见到他的儿女,因为他的儿女都是学校体育健将。可惜,他失望了,他在烈日下坐了一天,没有见到他的一个儿女,竞技场上没有,观众人群中也没有。别人的儿女都来了,为什么?他的心沉了下来,他预感家里出事了。他决定交待“问题”过关,争取早日回家看看。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目的,就是要做到人人过关。
他进培训班时,群众专政组织给他算了一笔帐,属倒算法。他家有十口人,大儿子在部队,二儿子下放插队农村,家里还有八口人,他一个人的工资每月四十来元还不够购买供应口粮,不贪污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说不贪污,鬼都不信。
专政组织不相信老爷爷的申辩:老婆常给人家缝补浆洗聊补家用,子女也常拾煤渣,做小工,去乡间挖野耦、搏鱼捞虾卖钱争学费,长子也没少寄钱回家,还有农村亲友和身边朋友的接济,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事实工作上与物资打交道,这那物资紧张凭票供应的年代,多少能捞点油水,是不是要提高到贪污的高度,历史己有了定论。
没办法,老爷爷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要回家看看,看看家里究竞出了什么事!他的老母亲己经七十多岁,身体是不是还好?这一直是他到学习班以来牵肠挂肚的事。他无奈的违心的交待自己这些年贪污了三百元,组织上仍然不相信他,说不止这个数。他只好又加了一点,说是又想起来一笔,还是不行,最后加到了六百多元,才算“坦白从宽”了。过了几天,他被放了出来,回家解决退赔问题。
回到家里,一切如常,他后悔己经晚了。退赔,六百多元的退赔从哪里来?他一年的工资收入也没有六百元啊!当“一打三反”运动进入高[chao]时,老爷爷叫长子寄回点钱,又问亲友借了债,凑了点现金,加上家里家具也搬出送去作价退赔,不足部分仍然是大头,只能做出书面的退赔计划,每月在工资中扣减五元。
老爷爷再次过关了,可家庭生活变得更加艰辛了,主食改为山圩片粥,大米饭除非家里来客或者逢年过节才能品尝一回,比五八年吃大食堂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他的子女稍大点的都有了一定的谋生能力,长女也下放农村插队落户了,在校读书的寒暑假都到农村的农田和水沟、湖泊里去“淘金”,艰难的岁月在磨练着我们这一家人。老爷爷这段年月身体很好,工作上还被评为财贸战线省级先进个人,这是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最大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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