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说过一句名言,态度决定一切。面对贫困,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态度,得到的是绝然不同的结果。
一
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有对口扶贫任务,我也位列其中,并担任了一个小组的组长,深入到一户农家“访贫问苦”。这户人家六口人,夫妻俩和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四个孩子,衣衫褴褛。墙壁黑黢黢的,光板炕上胡乱扔着一堆破棉絮,灶台有一口铁锅和几个泥巴塑成的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夫妻俩眼光呆滞,神情木讷。穷人我见过,穷到这个程度还是闻所未闻。我的鼻孔不由地阵阵发酸,摸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塞给了男主人,我带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解囊。男主人看见钱,眸子里立即迸出光斑,熠熠生辉。
陪同我们下去的是乡党委副书记,在我们掏钱时,直朝我们使眼色。走出家门,他对我说,不该给他们钱的。我不悦,还是副书记呐,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副书记说,这家是乡里重点扶贫户。这个地方适合养牛,乡里用扶贫款为他家买回一头“秦川牛”。这种牛繁殖很快,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脱贫了。牛养了没几天,就变成了羊;问原因,说牛太娇贵,不好养,剩下的钱换酒喝了;又过了一些日子,羊又变成了鸡;最后连鸡也没了,进了他们的肚子。还说什么现来的福现享云云。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绝对会把它当成讽刺小品来听。但是,令人痛心的是,这是活生生事实。
我的鼻子不再发酸,心里却像塞进一团茅草,堵得难受。
二
风景秀丽的乡村来了一位乞丐。乞丐很年轻,右臂的袖管空荡荡的,随风飘舞。他来到一户人家,主人是位中年妇女。女人说可以留他吃饭,但是他必须帮忙把左墙根的砖搬到右墙根摞好。乞丐用仅剩一只左手按照中年女人的吩咐搬砖,虽然很吃力,累得满头大汗,终于还是搬完了。中年妇女请他洗了手,邀他同桌吃饭。对他说,这顿饭是你用自己劳动的汗水挣来的,吃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你完全不必依附于任何人,靠你自己的劳动就可以养活你自己。
几年之后,一辆小轿车停在这家农户门前,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老板,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他冲着女主人深深鞠了一个躬说,我不但完全可以养活我自己了,而且还可以帮助别人。我收留了三十名流浪者,他们现在已经能够自食其力了。
他看见,那些砖还摞在右墙根下。其实,这些砖根本不用再搬一遍的。正是搬了一遍,才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三
受市扶贫办的委托,我押车送扶贫物资。细雨霏霏,虽不甚大,但是很细密,像精心编织出的一张网,车行进得很困难,赶到我扶贫那个乡的政府大院,天色已晚。乡政府的屋檐下蹲着几位乡亲,神情恹恹看着天气发呆。我招呼他们帮忙卸车,没有人响应。连着招呼了好几遍,才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懒洋洋地答腔,喊啥哩?红口白牙地说白话咧。无奈,我掏出五十元钱,这才有人跳上车。刚卸完车,一大群乡民冒雨而来,还没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扶贫物资已经被一扫而空。
直到这时,乡政府秘书才姗姗而来。看起来,他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苦笑着对我说,你报个数,我给你打张收条。反正也是要往下分的,这倒也零干(省得麻烦之意)。
零干倒是零干了,可我这心里总是回不过来味儿。
后来,政府出资在川区开垦了大片土地,引入黄河水,盖了新房,把山区的乡民他们迁到了新建设的“吊庄”居住。许多乡民住了没多久,就把门窗之类的东西拆下来卖了,依旧回了自己的老家。
他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专门开垦出来的土地没有人耕种,渐渐又被风沙掩埋了……
四
文革中,有一个八口之家,男主人被关进牛棚,每月的工资降到了四十余元,除去自己的花销外,留给家里的不足三十元。女主人领着六个孩子靠着这点微薄的工资过活,大女儿心脏病在家静养,二女儿下了乡,四个孩子在上学。但是在女主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窘迫、一丝的愁眉、一丝的烦恼、一丝的困苦。她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总是那么气定神闲,总是面含恬静的微笑。家具虽然很少,但擦拭的锃明瓦亮,一尘不染,瓶瓶罐罐能照出人的影子。孩子们的衣服是从大往小传承的,补丁摞补丁,却是补得平平整整,洗得干干净净。她还用旧手套拆下来的线给小女儿织了一顶帽子,上面绣了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同学们羡慕得要死。
钱不够用,她到煤矿给人家筛煤,筛一吨煤五角钱;她吩咐男孩子到职工食堂捡拾人家仍出来的菜根菜叶,洗干净煮了吃;还到附近的食品加工厂捞豆腐渣,拌些葱花辣椒,很好吃。她很开心地说,穷有穷的过法,咱不羡慕人家。孩子们很懂事儿,生活还过得去,我觉得挺好……
这家的女主人,就是我的母亲。
五
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懒惰,是愚昧,是不思进取,是不敢面对,是没有了自尊,是人格的缺失。
生活上的贫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潦倒。只要精神不倒,微笑面对贫困,贫困本身就不再是贫困。
只要心还在,梦就永远不会破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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