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名叫霞的北方女孩。
那是一个细雨纷飞的夜晚,我从公司回到宿舍,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窗外细雨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一种思乡的情绪袭上心头。打开收音机,那些缠绵的音乐也似乎和窗外的细雨一样,诉说着无限的苍凉。我正准备关了它,宁愿闭上眼就这样躺着。
收音机里音乐停止了,一个话音清细的女主持人在说一个女孩交友的事。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给她写信。对,给一个远方的陌生的女孩写信。我记下了她的地址和名字。
当晚我就写好了信,看到窗台上落下的一片树叶,便顺手拿了过来,用卫生纸吸干,和信叠在一起寄了出去。
一个星期后,那个叫霞的女孩给我回了信。我在她的字里行间读到了一颗多愁善感的心。那娟秀的字体,优美的文笔,就像荒漠上一块萋萋的芳草地。我迫不及待地给她回了信。我相信我的信一定会给她一份感动,给她的生活带去一个美丽的童话。
第五封信的时候,她让我寄一张彩照给她。我把那张自以为是“王子”的照片寄给了她。我觉得周围空荡荡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这座城市变得陌生和单调,毫无色彩。我的思念在远方,我写信给她,也把爱情给了她。
她在回信中寄来她的照片。天啊,我朝思暮想的爱人啊,你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清丽的脸庞,俊俏的小鼻子,一双经常在我梦里闪亮的眼睛,细长的牛仔裤把她的身材裹的楚楚动人。照片后有一首小诗:
爱情在远方
一所房子,一副宽阔的胸膛
我把思念放在星星上
你抬头啊爱人
一颗一颗落在你的心上
那个晚上,电灯亮了一夜,屋子里晃来晃去都是我的身影。这么多年的漂泊,已使我疲惫不堪。我忽然想:有爱人站立的地方,就是家了,我的爱情在远方。我在悠长的想念中渴望,渴望相见。想念是痛苦的,多么难熬。
那个星期五的黄昏,我不由自主地奔向火车站,我的脑子里是一个人的身影。火车载着我和我的爱情带我去远方,出发是另一种归来,爱的终点还是爱。
当这座城市的人们都已沉睡,大地一片沉寂,火车的出发不会惊动其他人的耳朵--没有人知道,我像风一样从这里消失。列车疾驰在田野,村庄和丘陵之间。在寂静的星空下,我迫不及待地穿越黑暗--谁能阻挡我寻爱的脚步?
走出火车站,整个城市还没有醒来,我却已经闻到城市中某个角落里爱人的发香。
我敲开一扇旧了的门。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为我开门。那么,他是霞的爸爸?这个戴着眼镜的老人显然吃了一惊,望着一张从未见过却带着热情的年轻的脸,他无法从这张脸上找到一点关于过去的消息。
“你是?”
“我是从南京来的。”
“哦,快进来”他有些激动,好像明白什么似的。
我坐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眼睛扫了一下。天啊,这是一个多么贫困的家。没有地板,没有雪白的墙壁,没有一张象样的桌椅。我从敞开的门望进去,那间屋子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十五瓦的灯泡把屋子照得幽幽暗暗,像蒙了一层轻纱。
“喝,水,”老人用颤抖的手递给我碗白开水,白开水用一只粗大的碗盛着,质朴得让人难以置信。
“你来得不巧。小霞出差去了,几天后才能回来,”老人坐到我的身边,低低地说。
我满腔的热情全飞了。我从另一个城市来,想见一回我的爱人,但是我的爱人却去了远方。
我回到南京后,她寄来一封信,说知道我坐了一夜的火车来看她,她很感动,遗憾的是,她去了外地。她在信的结尾问了一句,还爱她吗?
快要过年了,我不能去看她,我把祝福和思念寄走了。除夕的夜晚我把心放到了爱人的身旁,我们一起听新年的种声,在鞭炮中手握着手。
春暖花开。我又在一个星期五的黄昏,踏上了北去的列车,去见我的爱人。
还是她的父亲为我开门,还是那个简陋寂静的家。没有霞的影子,这让我感到有些蹊跷。老人从我的脸上看到了焦急,不安和迷茫。他坐到我的对面,开始给我讲关于霞的一些事。
霞从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好孩子。漂亮得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想抱抱她。在幼儿园里,唱歌,跳舞,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师范大学,霞在成长的路上快乐着。
去年,她在校园舞蹈大塞中晕倒,被同学和老师送到医院。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从医生嘴里传出来,霞患上了白血病。她还年轻,才十九岁啊,就被死亡宣布了日期。做教师的父母一夜白了头。他们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为霞治疗,希望她能多活一天。他们想借来生的爱给霞,但是,霞说:唯一的心愿就是谈一次恋爱,她要把心嫁出去,永远留在爱人的身旁。我在一片泪光中听着关于霞的故事。“那么,霞呢?”我抓着了老人的手。
老人带我到市内的一家医院。在住院部的二楼,209房间。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一个躺在床上的女孩。那是霞啊。消瘦的脸庞已是一片苍白,俩只眼睛带着一丝微笑和苦涩。她在看一样东西,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我的照片被放进一个精致的小相框里,靠在床的另一头正对着她。
老人敲了敲门,想进去,我阻止了,我想好好看看日日夜夜想念的霞。
听到敲门声,霞转过脸,从玻璃上看到一张陌生的,不,一张熟悉的脸。她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住了。慢慢地,一行眼泪涌了出来,顺着她的面颊缓缓地淌。
我推开门,走到霞的床前,抓起她瘦得不能再瘦的手。
“你不会死。”我说。“有我在你身旁。”
她使劲地点点头,一直盯着我。好像一眨眼我就不见似的。
我回南京后,在省城的大医院打听着能治白血病的专家,我想把她接到南京来治疗。
一天黄昏,一封信落在我的桌上,拆开信,才知道是霞的父亲寄来的。他在信中说,霞昨天夜里悄悄地走了,脸上一直挂着甜蜜的笑。
孩子,感谢你,给霞一个爱情,她把心放在你那儿,善良的孩子,你要把这颗心收好。
本文已被编辑[无雪的冬季]于2006-5-24 8:20: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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