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忽来的徐风吹开青砖瓦房的门,“吱呀”的一声,掩着的门空留了一道半个人身的隙缝,从隙缝里隐现着一片开着的丁香花。
如果,下着雨,那是陈旧油画上谁滴落的泪痕,模糊的忧郁嵌入了画框中微垂的眼睑。
丁原陡步走上青石子垄的台阶,敞开的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黑黝的肌肤和眼珠靠得很近,跳烁的眼神,灵动而闪亮,黑小子大着胆子问丁原:“你是谁,你找谁?”
丁原耸耸肩上背着的画框,指向庭内一片丁香花,“我可以画它吗?”
黑小子转动眼珠,头一歪,“你要是坏人怎么办?”
丁原怔怔的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糖,“给你吃糖?”
黑小子摆手说,“这是糊弄小孩子的,我不要。”
丁原又一怔,狡黠的小孩。
“我要你这个。”黑小子指着丁原手里拿着的油纸伞。
好大的口气!丁原吸口气,伞原意买来就准备送人,可不是送给眼前的这个黑小子,而是,他想像着这样幽深的下着蒙蒙细雨的巷子里,走出丁香一样的女子,然后,在青石子路上,回眸一望的凄怨里,触觉自己,而不由自主的为她撑开油纸伞。
这伞不属他,也不该属于这黑小子。
“小黑,在和谁说话?”
丁原没有注意到,丁香花落在一扇窗的根下,直到这声音如梦如幻的飘过来,他才看见,窗里,还倚着一个女子,垂着头,双眼上清晰的落起两排上弯的睫毛。
丁原很自然的恍惚着,恍惚听黑小子说,“紫藤,这人带着把漂亮的伞,伞上有紫藤花呢,我要他给我,送了你。”
紫藤从窗里抬起眼,“又胡闹了。”
丁原总觉得这话里又责又嗔的微笑是冲着他的。
“把伞给我,你进来。”黑小子固执的说。
“好。”丁原递过伞。
黑小子让开身,丁原从门外进了庭内,风从背后刮过去,掩上了门。
丁香花发出浓郁的清香,小朵小朵的,紫气凫绕。
画,是最美丽的文字。
人,有时候,是最形象的文字。
紫藤从窗口下来,从堂屋走出来,走到丁香花旁,后面的黑小子垂着头。她撑开纸伞,轻转伞柄,描了紫藤花的伞旋转着,发出油墨的香。
无凭无据,漫成一片的高雅而宁静的淡愁,淹没了丁原。
“伞还给你,他不懂事。”
丁原只是笑,不着边际的笑,“不,不,送给你。”
紫藤安慰了慌乱的丁原,“你可以在这儿的,直到把它们画完。”
丁原在画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题下:芭蕉不解丁香结。
黑小子把画抢了过去,端到紫藤的膝上,大叫,“这人心眼不实,画你咧。”
紫藤的手滑在那几个字上,垂首不语。
丁原真的有些沉了,一直沉,沉在紫烟漫布的冰凉里。
黑小子,六岁。
紫藤,二十四。
紫藤说,小黑是我的小相公。
黑小子扭昵的转身跑远了。
丁原局促的笑,嗯。
巷子,真的下起了雨。
紫藤,你不用等我长大啦。
紫藤,我当你是我娘。
黑小子伸出黝黑的手臂,接住滴落的雨水,他还对丁原说,原叔叔,紫藤要是跟了你,会受苦不?
不——知道。
丁原舒出长长的黯然,他有一天冲动的对着紫藤,要求,跟我走。
紫藤的眼迅速的潮湿了,“跟你走,小黑呢?”
“带着他,他是儿子,我们的亲儿子。”
紫藤忧郁的低下头,丁原不敢多说话。
那撑起的油纸伞,只有独自彷徨,这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缠缠,绵绵,洗不尽,丁香的颜色,丁香的芬芳,丁香的忧愁,一季叹息的眼光,近近又远远。
千古的惆怅缱结了。
丁原希望,明天,雨停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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