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这首由著名歌星陈红演唱的《常回家看看》,真是唱尽了天下父母盼子归来的无限深情,也把无数为生计为事业四处奔波的天下游子归心似箭的心潮一次又一次地推向波峰浪尖。
少年时代曾接受了太多的英雄主义式的教育,总觉得想家的人是极没有出息的人,是注定要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无所作为,终日为简单的生计问题而奋斗一生的人。那时,母亲就常常拿父亲作现实的例子教育我们:“你看你四叔,那时瞒着你老爷从学校报名直接参了军,等你老爷知道时,他已穿上军装准备上车了,想拦也拦不住了。回来后当工人,有工资。人家天天吃馒头,吃好的,我们就不行呀!您老爷怕你爷出去了,没有人种地干活,就把他留在家里打倒罐(辘轳)。那一年,您爷被县剧团调去了,本来在那里干的好好的,可你老爷说什么也不同意,家里的人也是目光短浅,说在那里一月才二十几块钱,挣的不够吃的,不如在家里出门挣钱多,就回来了。现在看来是吃了大亏了,要是不回来,也象你三叔那样就留在县里了,也有工资了。”每次说到这里,父亲总是一脸的苦笑,也想争辩几句,但也总是底气不足,只有暗暗后悔而已。但那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过的更好才回来的么?这也许就是命吧。我知道,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据说那时已是县剧团的第一板胡了,要是父亲不回来的话,肯定也不会比人家太差了。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不做一个没有出息的人,不做一个常常想家的人。家有什么好留恋的?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三间破屋一个小院吗?要走出去,要走的远远的,要出去闯一番事业。在我上学时,父亲也教给我了一句话,让我至今记的。他说:要是老师问你,你学习是为了什么呀?你怎么回答?你要说:为了革命。虽然当时不懂的什么是革命,但想那肯定不是在家里闹“革命”的,是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闹的,是有志者的行为,有点与宗悫所说的“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差不多吧。
后来,我到县一中求学时,是在心底默诵着毛主[xi]离开韶山时写的那首“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业不成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的言志诗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乡的,后来又听历史老师说了一句霍去病的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就更加地坚定了自己的志向和信念:有志者是不以小家为念的,要以天下为念。毛主[xi]走出韶山冲,三十八年后才回去了一次。当他走出这个小山村时,他是一个到长沙求学的青年学子,而他回家时已是中国这个大家的主人了。他的“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就是记述这件事情的。后来看巴金的《家》,觉得家其实是一个最能束缚人的个性、人的自由和人的幸福的桎梏和牢笼,常常为觉新能冲破家庭的束缚勇敢地走向新生的彼岸,开辟自己新的人生道路而泪流不已。再读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又觉得凡有志者应以天下为“家”,以天下为己任,然后才能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后来经过几次高考,终于走进了大学的校门,但毕业时不知何故竟又突然糊涂了起来,放弃了选择进大城市的机会,放弃了奔赴边疆去干一番大事业的机会,却又回本县做了一名高中教师。这也许是自己的乡土观念太强的缘故吧。好在离家不远,骑自行车半小时就能回家。那时是一周回家一次,而那时弟弟也已考上了县招聘干部,在镇上任职,后来我们也就都顺理成章地按计划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而回乡下老家的时候也就相应地不是太多了。特别是自调入市纪委机关以后,工作实在太忙,心理也高度紧张,时刻处于忙碌和备战状态,除了平时的常规工作之外,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有新的材料任务突然下来呢?因此,有时也就没有了星期六没有了星期天,没有了黑夜白天之分。
有一次,晚上十点钟在家里接到通知要到办公室开会,开会时领导说:明天,省纪委主要领导要来检查工作,今晚无论如何要搞出汇报材料来。当时我最年轻,也能顶的上吧,领导就把任务交给了我。十点半开始搜集材料,十一点开始起草,一宿未歇,写完汇报材料时天已大亮,再检查修改完毕,妻已抱着孩子站在了门口,抱怨为何一夜未归。此时,委领导也来了,问写完了没有。我就把写好的稿子交上让领导审定打印。领导嘱咐:你太累了,很辛苦,回家休息吧。可回家刚吃饭睡了不到十分钟,委里的小车就来了,要马上回去参加汇报会并作记录。象这样的事,经常遇到,工作太忙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有时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忙什么,忙的是不是真正有什么意义,但总之是回乡下老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值得庆幸的是,父母基本上都身体康健,没有什么大病。随着家庭生活条件的改善,父亲原来的老胃病也竟然完全治好了,没有再复发过。母亲大病没有,就是血压有点高,有时就给家里捎点罗布麻之类的降压药吃着,还算好。两位老人家虽年过七旬,但仍能下地干活,自给自足。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兄弟两个说:“只要你们在外面好好干,只要你们有出息,就行。家里的事,就不用多挂念,我和您爷还能干的动,等真的动也不能动了,你们不管也不行的。”有时,看到我们非要给家里留点钱,母亲就说:“知道你们花钱的地方多,前几年又买楼房,还算好,把借人家的钱都还上了,这就不错了,还有两个孩子要上学,也要花钱,我和您爷暂时还能动,还能干活,也暂时不需要你们的钱,只要你们在外面好好地干,别出什么事,我和您爷就知足了。”父母天生好强勤劳,一年四季不停劳作。春耕夏忙,秋收秋种,寒来暑往,风雨无阻,辛苦异常。母亲也曾笑言,自己是属牛的,又是天亮时出生的,天生就是在地里干活的命。记的孔夫子曾说过一句话,叫“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谨痒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百者不负载于道路矣。”想父母早已超过了孔夫子所规定的“斑白者”的标准了,但却仍然在承包地里劳作不已,我们有时也不能回家帮点忙,说起来也真是无地自容。
家是什么?有时真让人搞不清楚。少年时读白居易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有点不理解,后来才知道莺争暖树、新燕啄泥不就是为了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定的温暖的家嘛!记的有一年的冬天,是已进腊月了,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父亲作为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在县里排戏有一周多了,母亲一早就到几十里外的集上去卖花椒,我们姐弟三人只好躲在炕上相互紧挨在一起取暖,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眼巴巴地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大雪,盼望着母亲的归来,饿了就跑下炕去从纸箱子里拿点剩下的不多的煎饼吃。那时是连咸菜也很难吃上的,不象现在有的人不想吃肉,只想吃蔬菜。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母亲才赶集回来,我们真是高兴极了,又蹦又跳的,围着母亲团团转。她也是饿坏了,中午饭肯定没有吃,一进门就从纸箱子里拿出几个煎饼用开水一泡三口五口就全吃光了,接着就给我们做饭吃,那时做饭也就是再煮点粥喝了暖和暖和,至多再炒点白菜辣椒罢了。然而,不一会父亲也披着一身厚厚的雪花回来了,身后还背着那把龙头二胡和锣鼓家什,更让人惊喜的是,父亲竟然从县里的新华书店买回来了一张毛主[xi]在天安门上挥动着巨手接见人民群众的彩色画像。当我们把毛主[xi]的画像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张贴在被熏的漆黑的正墙的中间时,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光明和温暖,虽然那灯还是昏黄的煤油灯。父亲和母亲也高兴地向我们各自说些在外边看到的和听到的一些有趣的事,让我们对外面精彩的世界羡慕不已。记的父亲说,在县文化馆学歌曲时,由于不懂简谱,只会耳音,人家在屋里练,他就跑到屋外仔细听,听几遍后进屋就拿起二胡试着拉,结果来自全县的几十名文艺骨干还是他拉的最好,音位掌握的最好,效果也最好。母亲说,她和三婶在赶集的路上,过大汶河时,三婶一不小心踩破冰面,一只脚踩到了水里,棉鞋全湿透了,但是三婶走到河边把棉鞋脱下来,甩了甩水,穿上又赶紧上路了,脚肯定冻坏了。挣点钱真是太难了。我们听了,虽然象是在听故事,但在心底却永远地记住了。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父母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劳动呀。
常回家看看。有时我也经常这样反复地对自己说。每到双休日,也总要这样想。但有时回家了却又也找不到人,不知道父母又上哪里去赶集卖东西去了。有一次,我骑着木兰轻骑高高兴兴地飞驰回家,一到家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锁,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问询邻居大娘三婶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骑车到地里去找,正在地里干活的邻家大哥说:您爷上果庄去赶集卖茄栽子(在塑料弓棚中培育的移栽到大田里的茄苗)了,他回来也得两点多以后;您娘到西周集卖栽子了,回来快些,可能要十二点多就能回来了,她是坐车去的。我知道,果庄在莲花山机场边上,离家有十八里路;西周在新泰城边上,离家有二十多里,离我城里的家是很近的。父亲身体近来不是太好,有点拉肚子,不知好了没有。也曾听妹妹说过,有一次冬天出门骑着自行车到莲花山前的一个村里办公事(农村办理丧事时的鼓乐),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把二胡和锁呐摔坏了,当然自己也摔的不轻,以后家里再来什么公事,人家怕出什么事,也再也不让他参加了,为此他还忧郁过很长时间,因为这是他一生的事业呀。母亲原来左大腿曾经骨折过,现在走起来还有点影响,又有点血压高。真有点为父母担心。想到集上去找,但一东一西,相隔近四十里,找哪个是呀,路上再遇不到,就更难办了。只好在家里等,等到十二点半,母亲回来了,她是蹬着那个破三轮车回来的,并没有坐公交车回来,二十多里的路呀!我赶紧跑上去迎接。母亲说:“在集上就感觉你要回家,我就赶紧回来了,好在栽子全卖了。”母亲很高兴,也很急切地询问为何妻和孩子不回来?孩子学习怎么样了?等等,直到有一个满意的回答才罢。正说着,父亲也骑着大轮自行车回来了,他好象也知道我会回家似的,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灵感应吧。虽然带去的茄栽子和辣椒栽子还剩了一些,但脸上还是一样地挂着笑容,一边卸车,一边大声询问孩子们的情况,身体也显得特别的硬朗。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再苦再累,父母心中挂念着永远总是自己的孩子。
家,永远都是儿女们躲避人生风浪的温暖港湾,永远都是慈航普渡的终极彼岸。因为只有回到家里,才能找回在烟雨红尘中茫然无助时曾经失落的自信,才能找回因工作压力和复杂的人事关系等等负面元素的折磨而曾经失去的自我,才能找回前行的慰藉和动力。曾有一段时间,不知是工作有压力,还是什么原因,竟产生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想法,像当年的弘一法师那样。可是一回到家里,这一切又都冰消云散了。母亲说:“别老是和人家比,人比人,气死人的。再说,人也要知足。知足常乐嘛。有你们两个都在外边工作,我和您爷就很知足的。那天去赶集,人家都说:你看您家里多好呀,一个在市里,一个在镇里,都在外边上班,天天风不着,雨不着,又有本事。以后您也不用再在地里干活了。我就说:俺天生就喜欢干活,不干活,光等着吃也没有什么意思的。只要能动弹,有块地种,就很好了。再说,他弟兄俩在外边事情多,花钱也多。也不能光指望着他俩。你知道,人家有多么羡慕咱家吗?在外边,要听领导的话,好好工作,不要学那些贪官。够吃的就行了,够用的就行了,贪那么多干什么?”。母亲说的是对的,有几个农村家庭能同时出现两个局级干部呢?不多的,有的话,也极少的,应该知足。再说,在商言商,从政言政,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三百六十行,行行各不同,评价是非成败的标准也不同,盲目攀比只能使自己丧失自信力;一味逃离,如何能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家人和社会?
著名作家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中写过的一句话,让我至今感动不已。他说:“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坐到办公桌前开始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往孩子口里塞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一起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这句话在我上学的时候读过,在我教书的时候给学生讲过,而在我已过不惑之年的现在为什么有时反而就忘却了呢?真是搞不清楚。也许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缘故吧。
常回家看看,我想,这不只是每一个父母对儿女们单方面的要求安慰、要求关爱、要求帮助的迫切需要,也是每一个天涯游子和匆匆过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心理安慰和生存动力之所在。我想我们每一个人在有所成就,有所感悟,或是生活失意时,都应该去听一听那首动人的心灵之歌,都应该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都应该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生活的烦恼向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平平安安……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6-5-23 13:13:1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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