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指向二十二点二十八分三十九秒的时候,阿浪才得已下班回家。
走出早已了无人迹的办公室,连续工作了15 小时还多的阿浪,很想舒舒服服地快快回家冲过淋浴就倒头大睡,任它东西南北风从何吹起,也不能改变他迅速休息的念头。
这一天,也够阿浪受的,五六天的脑力活,领导非要他在一天之内强蛮拿下来不可,要不是阿浪有些文字功底,平时爱武文弄墨的,真难以想象七八千的文字材料在减去了不调查、不慎思、不复稿、不加工等诸多必要的环节后,也能一气呵成顺利地拿得下来?
虽是完成了领导交办的任务,心情如释重负,但看得出走出办公室的阿浪,还是蛮有疲倦之态的。那种情形谁见了不说声:“加班呐,辛苦了,快早点休息吧。”怕是过意不去的。
阿浪上班的地方,是城南小区的一个外郊。这里环境清雅,树木葱茏,沅水幽幽,很适宜管理、文化一族的人栖身于此。这里白天尚不喧哗的办公院落,到了晚上就更显得僻静和冷清。倘若不是月明的夜晚,周围一里之内是不会有人来此休闲、玩耍的。无事的人们不是觉着这里不好,而是顾忌它的那点阴森可怕的味道。
阿浪是个独身,他的住处既不在单位,也不在周围,而是在这个小区的中心地段,下班后还得走十来分钟的路程方可到家。至于别的家庭,除守门的两老口子之外,也没有一户是住在这里的。只是阿浪必得在此处上班,下班走夜路已是常有的事,也就不在乎阴森的说法从何而来,更不消说可怕什么了。
今晚恰是个满月之夜,看着满天飘洒的月光,信步走在河堤上的阿浪,似乎一下便没有了刚才的疲惫之态。满圆的月色,倒让阿浪想起了朱自清《荷塘月色》的一段句子来: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象是我的;我也象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象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这里虽无荷香,但意境却是一样的,独处在融融月色下的阿浪,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他俨然就成了书中的主人了,——那可是数以千百万计受人尊敬的人。
只是,阿浪这种自我陶醉、自我感受的心境,没能维持多久,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另类风景所破坏了。——斜面不到20 米处的地方,有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孤身女子,正站在河堤的凸显处,漠视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见此情景,阿浪有些吃惊。北京时间都快二十三点整了,何家女子竟不怕人说的阴森和可怕,还敢独自一人望水赏月?虽然月下的河堤和诗画般的意境能予人无限的遐想,但此时刻决然不是一个女子能够独享的。
阿浪的脑子每秒一万八千个回转地寻思着,最终,停留在“莫不是想要自杀”的疑问上。此念一闪,阿浪只觉整个心身遭电击一般,手麻脚木,脑子也一片空白。那种“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的意念也已荡然无存。眼下“苍茫的月色和白影的女子”,倒真给愈明却愈显寂静的夜,蒙上一层由心底而起的恐怖。
阿浪分明记得,就是去年的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也是在月色朦胧的夜晚,有位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因考不上理想中的大学,被家人数落,一时想不过味,便从——也或是那个位置带着绝望和世人的遗憾纵身跳入脚下静静流淌的沅水河的……。
阿浪是个唯物论者,面对月影、白影、树影和夜影,即便就是有所谓的“鬼影”,也不会心悸而避之不及。联想去年女孩的自杀,看着眼前的意象,习于揣摸人心理的阿浪,判定独立秋月的女子可能随时都会做出某种程度一样的傻事来。想到这里,责任感的驱使使得阿浪不觉悄悄地紧靠上去,闪隐于女子身后的树阴中,静观其态,以备不测。
背对着阿浪的女子,秀发披肩,白裙拂地,身材修长,体态婀娜,这种仿若天仙的娇柔女子,真无法让人去比想自杀与之有关的事情。不过,阿浪判定她会自杀,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时间不允;第二,单身而立;第三,那里曾发生过死人的事情;第四,女子的行为令人不得不去那样联想。当然,阿浪欲救“美人”,不是想显英雄之义而留得一段佳话,而是要尽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起码的责任。
但,也可排除爱武文弄墨的人,也或有这样的想法,生活中假若条件允许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用行动来表现一下自己,——把写书那种原创离奇的思维真正运用于实际行动中。何况,救人一命,能升造七级浮屠。这话虽说唯心,但却实用,谁不想修阴积德,而成为美谈呢。不过,还是由它去吧,阿浪想。救人就是救人,有这多杂念干嘛。
果然,正如阿浪所料,静立了很长一会的女子,开始有了“动作”。只见那女子双手合一,抬至胸前,正准备躬身……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容不得阿浪再多想,他便一个键步飞身上去,拦腰就把那女子抱的个结结实实,为避免动作不到位,出现人落己亡的情况,以致成为沅水中一对说不清道不明的冤魂,阿浪刹那间还迅速地把那女子摁倒在河堤上,使她不能动弹。
突如其来的骤变,身下的女子好一阵惊呆,当她明白身上压着何物之后,遂撕声力竭地狂叫起来:“来——人——哪——,流——氓——!”叫声穿月透夜,尖裂的让人毛骨悚然。从未听过如此叫声的阿浪,也不免寒毛倒立,骨子发酥,连话也说的不得。
还未来得及向女子解释什么的阿浪,在身下女子奋力的反抗和撕扯中,终于明白自己的所为是多么的荒唐时,顿像一只蔫气的皮球,骇然瘫软在河堤上,并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逃也似地消失在远处的月色下……。
过了一会,阿浪感觉清醒了许多,他似乎记得,他曾对那女子说过,“我是想救你的”的话。那女子也怒斥过他:“我是来祭悼我那投河自杀的小妹的。”可……此刻仰身躺在河堤上的阿浪,看看月光,再看看衣着不整的自己,只觉自己是那样的狼狈和可笑。“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这话简直就是在嘲讽自己,阿浪不觉有些悲愤起来,“狗屁,好心救人,却成了误会;善意的误会,却不被人理解。这是哪跟哪的事嘛。”
阿浪很感无奈。当他失魂落魄地拖着长长的月影终于走回到自己的“家”时,方知觉满脸阵阵发痛,对着镜子一瞧,“妈呀!”整张脸被指甲划的道道血痕,就如美国的星条旗印在脸上,叫阿浪更烦的坐卧不宁。这让他如何去面对明天世俗的眼光和人言可畏的质疑。
一夜懵懂的阿浪,第二天没有准时去上班,直到单位领导打电话来问及材料的事,他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说:已经办好,已放到打字室了。说完,领导还告诉阿浪另一件事:昨晚,有人在我们单位的河边被杀了,担心他出什么事没有。“自杀,有人自杀?”是的,是个女的。“女的,是女的?!”是的,是女的,她被人强*后而遭杀的,但不是自杀,是被人所杀。
阿浪听不清领导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当即便觉得脑子“嗡”的一炸,就怵然瘫倒在床上,一动也懒得动,像死人那般。后虽经证实,那被杀的女人,虽不是阿浪昨夜误救的女子,但阿浪想:我去上班又怎样向人们解释自己脸上的道道伤痕和会不会随时被那女子指控为凶杀嫌疑人而遭到公安机关的侦察和追捕呢。阿浪愈想愈觉心神不宁,惶惶不安。他总排除不了那个被人强*、且死于非命的女人就是他所害的阴影,他恍然就成了人们最鄙视、最憎恨、最丑恶的人。阿浪的精神几乎就要崩溃了。
就在当天上午,单位领导接到了阿浪打电话需请假休息几天的要求,领导认为他为单位做的事情的确太辛苦,就允诺了。可此后,便再没有人看到阿浪走出过他独居的家门。
五天过去,人们才发现阿浪已自杀在自己的卧室里,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致死的。阿浪没有遗书,只留下这篇《谁懂我心》的故事。
人们茫然,领导茫然,但不知那位曾被阿浪误救的女子是否也茫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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