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一九七三的九月，小城高小学由六年制改为五年制。我们刚刚升入五年级的学生和刚升入六年级的学生经过重新洗牌混为一体形成一支一千多人的庞大的五年级队伍重新调整分成十个班全部并入城关完小。

城关完小是一个古色古香历史悠久的小学。传说是孔子的二十代孙出游泰山路过此地时发现这里是一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于是大发善心出资修建了这所学校以传播孔圣人的儒家思想和《道德经》。也有人说这是由一座庙改建的。总之这个小学的整体建筑具有孔庙遗风又有岱庙的风貌。学校大门形似岱庙前门朝南开，门前用鹅卵石和长石条铺成。前面是一条视野开阔的幽静土路。门两侧墙壁原来是用青石雕刻着孔子的十个大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已被破四旧立四新，取而代之的是红艳艳的十个油漆大字“毛主[xi]万岁！共[chan*]党万岁！”进入校门是一条直通大殿的青石板主道。主道两侧连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分别通向六排用清砖汉瓦砌成的一模一样的教室。道路两侧房前屋后全部是一排排整齐的垂杨，微风吹动杨柳轻舞真是一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校内的大殿颇似孔家殿。大殿前廊中间原来的孔子半身青铜像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毛主[xi]的画像。前廊两侧是对开的厢房。现在是校长的办公室兼卧室。东为正校长，西为副校长。大殿宽大的青石板前台东南角上有一棵古老的大榕树，一只大铁钟悬挂在粗大的枝干上，每当上课下课开会时悠扬的钟声就会响起越发显得校院古老幽静。置身于这样一个古色古香的优雅环境中，我的学习兴趣越来越浓厚，成绩直线上升，由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中等生一跃成为班里的状元，理所当然成为班长。

在我们班五十多名同学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那时小城露天电影院正在播放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里，阿妈尼给她的儿子找了一个对象。是一个两眼眯成一条缝脸蛋胖嘟嘟的姑娘模样好似我班同学王兆香。儿子不同意，阿妈尼劝到“听说她一年挣了600工分”儿子还是不同意，阿妈尼生气地说“好看的脸蛋能出大米吗？”。第二天，全班的男生见了王兆香就说，听说她一年挣了600工分！从此王兆香得了一个“600”工分的绰号。

有一次上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全班同学都在聚精会神学唱歌，只有张苏东张西望给这个同学扔个纸球，在那个同学身后贴张小纸条。这一连串的小动做自然逃不过老师的火眼金睛。正当他玩的得意忘形时，突然听到老师叫他的名字，他站起来一愣不知所以然，同桌说老师叫他唱《学习雷锋好榜样》。老师手拉风琴过门张苏就摇头晃脑唱起来。突然听到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他不知所以然。老师让他重唱一遍，一会儿同学们又都笑的前仰后合。后来他才弄明白把“敢当革命的镙丝钉唱成敢当革命的“镙丝傻”。从此同学都叫他“镙丝傻”。

班主任很有个性，爱喝点革命小酒。他虽然脾气火爆，但教学水平是一流的。且多才多艺，即教我们算术也叫我们音乐和美术；他即会拉风琴也会脚踏琴；即会拉京胡也会吹口琴。他教会了我们很多优美动听革命烂漫主义歌曲像《我的祖国》、《我爱五指山》、《咱俩真像一对亲兄弟》、《英雄赞歌》等等，那优美的旋律至今都在耳边回荡…··。

十一

就在这一年，我对文学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小说如醉如痴。记的当时公开发行的小说很少只有《金光大道》、《艳阳天》。要想多看书只能想法设法到处讨还。同院王健的哥哥也是一个小说迷。他高中毕业在家待业，每天抱着厚厚的小说看。我每天放学后星期天就长在她家蹭书看。王哥坐在椅子上看书，我就站在他旁边看。到了吃饭点我也不回家，我想等到她家吃饭时王哥肯定放下小说去吃饭我就可以多看一会儿。谁知王哥对小说也达到了痴狂地步，边吃边看。我只好厚着脸皮站在他饭桌前继续跟着看。王健叫我在她家吃饭我说不饿。一直看到晚上十二点王哥才说借我看一宿明早一准还他。回到家我继续挑灯夜战。将至深夜2点爸爸出面干预他命令我马上睡觉，我假装睡下等爸爸刚走我又拉开灯继续看。正当我全身心地沉浸在文学的海洋之中不能自拔的时候，爸爸突然怒气冲冲地站到我面前把书抢走了，并把灯泡扭了下来。无奈之下我只好睡觉了。

星期天我到好朋友程雷家玩，发现程姑姑坐在床头拿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好奇地凑到跟前，程姑姑突然把书合上说，小孩子不能看这本书。这更加剧了我的好奇心。一会儿，程姑姑转身去做饭，我赶紧拿起来看了几页就被书中的主人公林道静深深吸引住了。原来这是杨沫写的最著名小说《青春之歌》。于是不顾程姑姑的强烈阻拦，我死缠硬磨把书借了回来如获至宝，立即贪婪地读了起来，完全沉浸在曲折感人的故事情节之中。

那时，家属院里家家户户掀起了一股学做家具的风潮。哥哥也自学成材无师自通学会了木匠活给家里做了2把椅子，一个书桌，一个书橱。书橱上半部用玻璃做拉门，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马列著作和毛主[xi]著作。爸爸又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破旧的箱子，用钥匙打开“哇”我和哥哥同时惊讶地喊了一声，原来是爸爸收藏的名著。正当我兴奋的手舞足蹈想伸手拿一本看时，却被爸爸无情地挡住了，把他珍藏的书籍全部放进了下半部书橱并把两扇实木门牢牢地锁上。“唉！”我和同是书痴的哥哥只好望洋兴叹。

这天中午爸爸正在午睡，一翻身露出了挂在腰带上的书橱钥匙。我像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兴奋地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心领神会悄悄的走到爸爸身边轻轻地把钥匙拿下来，赶紧到大街上配了一把，然后蹑手蹑脚偷偷地把钥匙挂在爸爸腰间。

爸爸上班去了，我和哥哥兴冲冲地打开了书橱门“啊”里面是我们垂诞已久的中外文学名著。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三家巷》、《家》《春》《秋》三部曲，《烈火金刚》《新英雄儿女传》、《上海的早晨》、《雷雨》、《野火春风斗古城》以及外国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尼娜》、《葛朗台欧也妮》、《鲁宾逊飘流记》以及莎士比亚作品等等。我和哥哥怕爸爸发现，因此每次只抽出2本书，看完后放回，再抽2本。爸爸不在家时看，估计他快回家时藏好。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后来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看书不过瘾，哥哥机灵一动想出一个满天过海的高招，用红宝书的封面包住小说的封面。从此我和哥哥就大模大样地在爸爸眼皮底下看“禁书”。有十几天爸爸到上海出差，在城外农村小学当老师的妈妈因离家远中午从不回家。这下我和哥哥放心大胆毫无顾及地打开书橱东翻西找选本最心仪的书先睹为快。不料妈妈突然回来了，我和哥哥顿时慌作一团，惊惶失措中竟然忘记关上书橱门。妈妈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慈祥的妈妈并没有指责我们，反而鼓励我们要认真阅读，并一再叮咛不要让别人知道，爸爸为藏这些书费了不少心机。因为在那个年代这些书是“毒草”，一旦让人揭发就会斩草除。，爸爸本来就戴着一顶“帽子”私藏“禁书”就会罪加一等，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次，我把《野火春风斗古城》带到学校课余时间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个同学一把夺去报告老师说我在看黄色小说看大毒草。老师严肃地对我说，你写份检讨好好挖挖资产阶级思想，放学后留下到办公室来。同学们都放学走了，我成慌诚恐地来到办公室，老师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地从抽屉里把书拿出来还给我。“以后不要把这些带到学校来”老师再三叮嘱。“知道了”我心存感激地大声回答，拿起书一溜烟儿跑了。

在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花费在看书上了，有时竟然忘了吃饭和休息。我用白纸订成一个小本子，把书中一些名言警句佳作抄录到小本上随身携带，虽然我没有深刻领会其精髓，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囫囵吞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慢慢地咀嚼出其中的精彩和书中传达的思想精髓。并对文学名著中产生的震撼力和美妙神韵所深深折服。从中，我真正领略到文学艺术的魅力，如湍流一般涌进我正在接受启蒙的头脑，打动了我幼小的心灵，使我的语文水平大大提高，写的作文更加优美，生动，感人。特别是第二年的清明节到离城30多里的乔庄给出抗日英雄扫墓，回来后，学校让每位同学都要写一篇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家为民族前仆后继，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为主题的作文。我根据烈士遣孤绘声绘色给我们讲的乔庄抗日游击队与日本鬼子汉奸如何斗智斗勇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最后壮烈牺牲的真实动人的故事写了一篇作文。没想到作文的真实感和震撼力使很多老师同学读后为之动容，学校将我写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在小城的中小学组织学生进行阅读学习还上了一中校报在小城风光一时。我在一片赞扬声中，自我感觉有点膨胀，飘飘然也，肃然成了“小作家”，找不找北，真是“一瓶水不满，半瓶水逛荡”。

虽然我以后不再那样狂热痴迷的看书，但读书却成了我终身的爱好。成了我的一种兴趣与消遣。直到现在每天午休和晚上睡觉前我总要看一会书读书，这成为我放松与休息的一种方式，当一切成为习惯后，享受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愈快和幸福。

话说当年，正当我们沉浸在朗朗读书中的时候，平地一声惊雷，冒出来一个“白卷英雄”张铁生，紧跟其后的是“批师道尊严”的小学生黄帅。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更大的风暴席卷小城，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开始了，小城的人们又开始笼罩在忧虑、痛苦、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

十二

一九七七四的金秋，我跨入了小城最著名的中学-----一中。

一中是一个“牛鬼蛇神臭老九”集中的地方。这里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有从省城大学下放来的“戴帽”右派，还有从北京来的“摘帽”右派；有从青岛来的可教育子，还有从上海来的知识青年；当然也有根红苗正的“工农兵”大学生。在这些众多的教师中对学生最具影响力的是王老师和李老师。

王老师长相酷似电影《早春二月》里肖剑秋，英俊潇洒，儒雅风趣，多才多艺。是同学们崇拜的偶像，是情窦初开女生的梦中情人。他即是画家也是歌唱家，即是书法家又是钢琴家。他善长小楷狂草隶书，特别是模仿的毛体惟妙惟肖。小城所有的毛主[xi]画像，工农兵形象、革命样板戏布景均出自他手。小城每一次革命文艺汇演均请他指导。他最拿手的绘画是毛主[xi]画像。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据说他曾是省城某高等院校的教授。有一次画毛主[xi]标准像时，一不留神把毛主[xi]的鼻子画斜了，幸亏他及时发现纠正过来。但是还是有人报告了革委会，由于他检讨深刻，因此被扣了一顶“反革命未遂”的帽子发配到小城由大学教授变成中学教师。

他在学校不仅是我们的美术老师，还是我们的音乐老师，并负责学校的文艺宣传队及美术组。同学们就像现在的追星族，王老师所到之处都会受到学生们的追棒。大伙千方百计想进宣传队美术组。当时我被选入宣传队高兴的彻夜未眠。虽然我的嗓子子很好，但没有音乐细胞，只能参加大合唱。每次演出时，女生是白衬衣，黑裙子；男生是白衬衣，兰裤子。王老师头一扬，手起指落，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优扬的激越的钢琴声从他的指尖飞扬到半空中，我们意气风发，群情激昂同声唱到：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

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

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

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土枪洋枪，

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

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

保卫全中国。

今年五一节，在泰山脚下我偶遇已是泰城五星级大洒店总经理的初中同班同学张春梅。我俩情不自禁地聊到了中学时代的人和事。她说，去年王老师来爬泰山就住在她洒店。打倒“四人帮”后，王老师又回到省城学院做教授，现已退休，虽然已是70岁的老人了，但风采不减当年。只有我们敬爱的李老师至今都没有她的消息，不知她身在何方………。

十三

时光倒流到一九七六年那个噩耗不断，天灾人祸，地动山摇的日子。一月九日，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数九寒冬，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氛笼罩着古老的小城。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忙着洗脸刷牙吃饭上学，突然高间喇叭里传来了令人惊恐的哀乐，我们一家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一切活动侧耳细听，一个悲痛的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着讣告：中华人民共合国总理周恩来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1976年1月8日上午九时五十七分病逝，终年七十八岁……。难道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决不可能，我迈着麻木的脚步懵踵着来到学校。那些小城的信息主要靠县广播站传播，离城远的同学还没听到这个不幸消息，对于敬爱的周总理去逝，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根本不相信。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响了，老师迈着沉重的步迈走上讲台，哽咽着说：“同学们！我们最最敬爱的周总理去逝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千真万确总理真的离开我们了，犹如青天霹雳，我和同学们个个目瞪口呆，随即山蹦地裂般的哭声连成一片，整个校园都笼罩在悲痛的气氛之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四月的小城，细雨蒙蒙，阴黧不散，人们的身心变的空荡荡的，每天沉浸在悲痛、忧虑与不安之中。

正在这时候，我们学校的地老师从北京探亲回来了，只见好左臂佩戴着黑沙，胸前戴着白花。下课后我和同学一道去看李老师，只见她的单身宿舍里挤满了学生，李老师正用她那低沉、沙哑、悲壮的声音讲述着清明节在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的经过，同学们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倾听着，一会儿就泣不成声了。李老师用激昂的声音给我们诵读了天安门诗抄：

(一)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二)

天惊一声雷，地倾绝其维。顿时九州寂，无语皆泪水。

相告不成声，欲言泪复垂。听时不敢信，信时心已碎。

(三)

噩耗惊四海，哭声遍九州。碑如朔风啸，哀似寒水流。

天亦为之痛，地亦为之愁。行路原多难，此去更堪忧。

在场地同学纷纷抄录下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天的功夫，一中的学生人人手执一份，很快从一中扩散到整个小城。

不料，没过几天，天门安广场悼念总理的活动被定性为《天安门反革命事件》，刹那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参加天安门悼念活动的人顷刻之间成了反革命分子，天安门诗抄成了反动诗词。这天，几个公安人员来到学校准备逮捕李老师，可她早已是人去楼空飘然不知去向。学校立即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宣告要老师是参加《天安门反革命事件》逃跑反革命分子，请革命师生一定要严阵以待，发现她的行踪立即举报，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抓回来法办。接着要师生们把传抄的反革命诗词交上来，不然就抄家。同学们个们都处在紧张、忧虑和恐惧之中，有的吓的全身发抖赶螺紧交了上来，有的说撕了，有的说烧了。我回到家中刚想把天安门诗抄藏起来，被让“运动”吓破了胆的母亲一把夺过去投进了火炉顷刻化为灰烬。我难过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哭的不仅是这几首诗，更让我难过的是我们敬爱的李老师她生死未讣人在何方啊！

李老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66级的高材生，因其父是走资派还有错综复杂的海外关系因此被下方到我们这个小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初次见到她疑是《青春之歌》的林道静，眉清目秀，端庄大方，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谈古论今，吟诗做画。课余时间她经常教我们唐诗宋词。李老师最喜欢吟咏李清照的词“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老师真的成为女中豪杰，直今我不知她的踪影。梦中经常虚幻出她一会儿出现在讲台上；一会儿手拿唐诗宋词坐在未名湖畔；一会儿又见她的倩影在高山云雾的环绕中点头在向我微笑，渐渐飘向远方……。(末完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季锋]于2006-5-21　22:16:2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