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遇到小楼是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酒吧，小华打电话约我，我在里面跟服务生聊了半天，仍没见她来，打她手机竟关机，起身想走时却见小楼的脸在红红绿绿的灯影下浮现，我顿时明白了小华的用意，他孩子似地裂开了嘴，洁白的牙齿在灯下泛着流星般的光。一切皆在此刻释然，曾如石头般的心结如空气般地蒸发，腾腾地升出体外。

“我多怕你以后不再认我这个弟弟了。”小楼说。

“怎会呢？你永远是我娘家的弟弟。”

“在长洲岛的小屋，我退租了，我想你也不会再到那里去了，那里太远离尘世了，远离尘世的地方总会滋生一些为现实所不容的梦。”

“那些梦就给现实中的我们带来无尽的烦忧。”我接着他的话讲。“还是生活在现实中好，脚踏在土地上，心里踏实，不切实际的东西就象踩在云端上，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个浑身碎骨。”

“听小华说，你找到新的工作了。”小楼说。

“是啊，下个月１号上班，很快了。”我有点兴奋，仿佛刚毕业的小女生。

“那就好，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晚上，我们没有喝醉，象是一对在茶馆喝茶聊天的老朋友，小楼送我回家，我在楼下看见我家的窗户，溢满了桔红色的灯光，我想辉一定是在灯下等我了。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闹钟在床边响个不停，辉不在身边，床头压了张字条：莫语，桌上有早餐，吃多点，今天是你进新公司的第一天，祝你工作愉快，爱你的老公。

餐桌上竟摆了了八个碗碟，有我最爱的菜干排骨粥，还有油条，蛋糕，鸡蛋，简直是满汉全席，辉不知几点钟就起来煲粥，有热乎乎的东西在心底涌动，鼻子酸酸的，我应该振作起来重新生活了，至少为了辉。

到了公司，见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在浇各自桌面的盆景，看来这个公司还是老将当道，那个高高瘦瘦的刘经理把我介绍给她们：　“这是莫语，新来的同事，这是小欣，扬眉，亦然。”大家都矜持而不失礼貌地点点头，一个穿灰色衬衣的男人身影从我们身旁掠过，刘经理忙介绍说：“这是莫语，新来的．．．．．．”那个男人竟头也不回地，背对着我们径直走向里面的小办公室，刘经理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是创总监有点酷。”我觉得那个背影很熟悉，特别是从背后透出的冷　傲象一股冷嗖嗖的风，象极了谭宇光，我走近那个小办公室，门口的牌子赫然写着“创意总监谭宇光”。这个世界真是小，我苦笑，好不容易从心里赶走的人又在现实中撞上了。

小欣与扬眉凑近了头在窃窃私语。

“你有没有发觉，近来我们的酷总监更酷了，不搭理人，冰雕都比他暖和。

“我也觉得，你有没有发觉，他那个母老虎很久没打电话上来，也没见她来过公司，不是闹离婚吧。”

“是呀，以前她经常来，听说，她很有钱，是一个什么集团的一个董事的女儿，要不，谭宇光怎会跟一个丑八怪结婚呢？”

隔着玻璃板，我几乎屏住了呼吸，虽然知道这很没风度，但她们在说谭宇光，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下班后，太阳把剩余的光懒懒洋洋地撒在街头的行人，我带着那点点的金光进了一家西餐厅，点了一份多士跟奶茶，当奶茶柔顺地滑进了我的喉咙时，我瞥见谭宇他一个人坐在街对面的咖啡厅，神情落寞而又茫然，奇怪，他向来都是冷傲加自负的，夕阳的余辉一点点地收拢，最后，在远方的天际凝成一个酡红的醉脸，我见谭宇光走出咖啡厅，上了一辆54路车，我竟神差鬼使地跟他上了车，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嘈杂的人声，我感觉到我的心被一根无形的线所牵连引，而线的另一头，是在谭宇光的手中。

他下了车，我也跟着下车，穿过树木林立的小道，他上了我曾经冲进去过的八楼，厅里的灯亮了，“唰”地一下窗帘拉上了，他的剪影就在窗前晃动，他点燃了一支烟，然后象一具雕像窝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这个姿势居然维持了一个多钟头。

初秋的寒风从四面追来，钻进我的衣服里，扑扑地拍打着翅膀我的心一点点地柔软起来，很想上去坐在他的身边，哪怕他真是一具雕像，就让我这样地望着他，一天，一年，一辈子。一阵雾气在眼前升起，心渐渐地湿濡。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是辉，努力地定了定神：“嗯，快了，我快到家了，加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