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开始暗下来。

灯开始亮起来。

一间房，一个女人。

她散着一头海藻般的浓发，蜷缩在如波浪般的沙发上。

她很美，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精致的五官，修长且玲珑的身材，无论出现在哪一个场合，都是一道亮丽，抢眼的风景。她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像一潭湖水，像一个旋涡，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而不自知。

她知道她的美，也不打算隐藏，像夜里的玫瑰一样，盛开着。明媚着。诱惑着男人的眼和心。

但她的心并不爱男人。无论他们的眼神是怎样的深情，情话是怎样的动听，哀求是怎样的可怜，都无法在她的心湖激起一丝涟漪。她的眼神流露着忧伤，心却是一阵阵的冷笑，像冰一样的冷。像铁一样的硬。原来，不止是郎心如铁，妾心也可如铁。

曾经算命。她记得，当那个盲眼的阿公摸上她的手时，忽地抽了回去。甚至，眼里流露出许多看不懂的表情。然后，再温柔的对她说，把你的手给我看。

她的掌纹是意想不到的简单。只有一道深深的纹路，像一条分明的楚河分界，把一只手掌一分为二。人们说这是断掌。人们说断掌的女子将孤独终老，命运不改。

阿公说，你的前世的前世，或许再前世吧，是一条修炼成仙的白蛇精，名字叫白素贞。因为爱上凡人许仙，为之所负，被压雷州塔下。因此，白素贞下了一个诅咒，所有接近她的后人的男人都不得其真爱。而你，将终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她听了这番话，有刹那的恍惚。

对于白素贞和许仙的故事，她是清楚地了解的，甚至，曾为过这样的一个故事落泪。所以，在她的心底，是深深地为白素贞不忿，为许仙的懦弱不齿。

如今，竟有人说她的前世是白素贞，不知该喜，还是悲。不知是幸或是劫。她很难将自己与妖拉上关系，但她不可否认的是，骨子里有着妖一样冷的冰。妖一样的媚。

无论是怎样的命运，甘愿或不甘愿，都由不得自己去选择。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承受。

她重新翻出关于白素贞和许仙的资料。

她看到王祖贤扮演的白素贞，一身缟素，手举长剑，水漫金山，明知不敌，明知不智。

而许仙却躲寺中，敲木鱼，诵经。他以为这样就可忘却前尘往事，以为这样就可逃避良心的遣责。全然不顾他的爱情就快淹没在万顷波涛中。

白素贞因动了胎气，在水中产子。她高举孩儿，要小青代她转交许仙。即使在最后关头，她的心里依然是只有许仙，许仙，许仙。那个宁愿为他冒犯天条的许仙，却不肯为她有半点担当的许仙。

妖不知道，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是多么困难，纵然给了他全世界，他还是会嫌你出身不好。那一日，在断桥，白素贞选错了人，或者说，错的是她自己，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

影片继续在放映中，她却哭得一塌糊涂。这是最后一次为爱情而哭，为她未曾开放便凋谢的爱情。一次过地，把一生的眼泪，流尽。

有一些东西的消失是一辈子，而不是一时半刻。

如眼泪，如爱情。

theend。

二

每天晚上十点，他都会习惯性地旋开收音机，这个时候，会准时地传出一把半带沙哑、略带沧桑的女声“各位听众好，我是心海泛舟的节目主持人红颜。。。。。”。

第一次听到这把声音的时候，他忍不住猜想她的年纪，认定了她是一个年过三十的资深主持人。她选择放的歌，说的话题，都不是年轻人的最爱，而有一种过尽千帆的看透。如他的心一般的苍老，平静。

怎样的经历，才能心如止水？

今夜的他喝醉了。

爱他的她给他一张请柬，我结婚了，那天希望你来，帮我拍摄录像，记载这一辈子最美丽的一天。她要他铭记，记得她的笑，记得她的泪，记得她的动人，像刻录机般，在他的眼里，心里过渡，然后，拷贝。

无论是怎样的女子，都希望在爱的那个人的心里，永远有一席之位，让他在惆怅时想起她的好，在失意时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她。无论身边人是谁。

然后，她决意把他遗忘。

他记得，她说过，我等你，等你爱我。

他说，不要等我，若有合适的，你就走吧。是的，是他不要她的等待和守候。

所以，他去了。他知道，以后，她再也不会向他提请求了。

当他看到她的手挽在他的手里时，当他看到他把戒指戴在她的食指时，当他举杯向她祝贺时，心依然会酸酸的。呵，多么俗套的故事，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他说，你一定要幸福，我才能心安。

她说，我会的。没有你，我会更幸福。即使是伪装，也不会让你察觉。

他唯苦笑。是他欠了她的。

与新娘、新郎一一举杯，与伴郎、伴娘、佳宾一一碰杯，那镇静自若的笑容呀，那醉笑陪君三万场的豪爽，谁相信他已是快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只是，只是，谁教他不懂珍惜？谁教他相信她不是他要的人？

有那么几次，以为是爱了，以为花开过，该结果了。靠得越近时，内心的抗拒越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要的。有一把声音像一股力量，在拼命地拉着他远离，远离，这个深爱他的女子。

她不是他要的人，也不是他等待的人。

寂寞是一场兀自热闹的等待。他等的人，始终还没来。

就当是惩罚吧。

脚步踉跄，他，不肯再回头了。

路上，听着她说，《大话西游》的爱情童话，《滚滚红尘》的轮回，《心动》的等待蹉跎岁月，《胭脂扣》的期待下一站。。。。。。。和他一样，是一个电影迷，在电影的爱情里沉醉，从爱情的电影里清醒。以为能得到太多，其实，却是一直地在失去。

失去天真，失去信仰，失去热情，失去疼痛，只剩下麻木。

她说，爱情要么在等待中，要么在回忆里。惟有，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才是念念不忘。念与忘之间的距离就是爱情。

渐渐，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不得不把车停靠在路旁。把车窗摇下，让眼泪在夜里风干。

河水映照着万家灯火，只是，哪一盏是为他而亮？

他把车开到了电视台，不为什么，相信只是一时的冲动。

十二点三十分时，从电视台的门口出来一个女子。长发，高挑。有秀丽的面孔，和疲倦的眼神。与他的想像相差甚远。

只一个照面，他的心失了魂。

终遇上了。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在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不能幸免。

男人，等待的只是一个在瞬间打动灵魂的女人，终此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