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甜的杨梅藏满山

清凉退尽，红日东悬——又是一年初夏至，正是红红紫紫、酸酸甜甜的杨梅下山的时候。

说起杨梅，可是触到了我神经末梢的一根软肋。在五味中，我最怕的就是酸，宁喝三碗药，不饮一匙醋。尽管一颗杨梅就能酸格我六七天，但我仍然对它恋恋不忘。我喜欢它那大红大紫绚丽夺目的色彩，喜欢它那水汪汪晶莹剔透的姿态，更喜欢它那雍容大度宁静致远的执著情怀。

周末闲暇，百无聊赖，遂邀朋友欧阳君一同上山摘杨梅。经过合计，我们决定到山高路窄、草木深密、少有人迹的北山去碰碰运气，去的人少，希望就更大。

远远望去，北山上，林木葱葱，莽莽苍苍，仿佛一块巨大的原生翡翠，慵懒地躺在旷野之上。在一块平坦的山脚，我们找到了一条上山的小道。小道仅容一人行走。由于人迹罕至，一路上斜生着很多枝梗荆条，纵横交错，人穿行在里面，一不小心，不是被钩了衣服，就是被扯了头发。我们艰难穿行着，像是踟蹰在古战场的鹿砦。一有空隙，我们就探出头去，四下里寻找着杨梅树。但是，爬了大半天，杨梅树一棵也没找着，而精力却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不禁有些泄气。

红红紫紫，酸酸甜甜的杨梅啊，你躲在哪里呢？我们心里默默念叨着。

就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我们翻过了一道梁，前面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不小的开阔地。开阔地里，生长着一片绿油油低矮的值被，偶尔有几丛又高又大的树木点缀其中，像是集市群里爱美女士撑出的几把遮阳伞。我们的眼睛一亮。这赫然耸立着的遮阳伞，不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杨梅吗？那掩映在绿叶丛中的红红紫紫呼之欲出的杨梅，正在那里向我们招摇呢。

我们忘记了一路的饥渴和疲惫，忘记了脚下的荆棘丛莽，飞跑着奔了过去。站在树底下，抬起头来，满眼就是红红紫紫的杨梅，一簇簇，一串串，一片片，像是满天星斗。它们红的红，紫的紫，间或夹杂着几颗青绿，玲珑剔透，珠圆水润，都睁圆了眼望着我们，似乎在问：你看我们修炼得怎么样了？能带我们下山吗？欧阳纵身一跃，伸手拽住了一根小枝，摘下一捧，先给了我一把，剩下的咕噜噜打进了口内。我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口内也濡然生津，但就是半天不敢下嘴。后来在欧阳的极力怂恿下，好歹耸着肩皱着眉咬了一颗，全身霎时像遭了电击般瘫软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我们一棵一棵摘过去，里面的树还没摘到一半，各自带来的袋子就已经装满了。看看时候不早，我们休息了一会，便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几乎是同时，我们发现了附近的莽丛中有一阵簌簌的草木磨擦声。我们四目以对，一阵恐惧掠过全身，此前的淋漓大汗瞬间凝成了一层冰衣，全身感觉毛骨悚然。我们站定，壮了壮胆，提高嗓音大声斥问道：“谁？！”

没有回答。也没有了动静。

我们被这突发的情境吓懵了，一刻也不敢再停留，背起袋子转身就要下山。可当我们刚走了几步，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应声鬼，而且越来越急。我们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加快步子往回跑，路边的草丛荆莽风一般倏倏地从身旁掠过。可是，那个奇怪的声音也在紧随着我们，穷追不舍。

快回到山梁的时候，前面有一片比较宽的空地，我和欧阳商定，在那里停下来，各自找根树枝，看看那紧追我们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当我们刚停下，那离我们不远的东西也停下来不动了。我俩的额头都皱成了松树皮，怎么办？过去看看吧，在我的提议下，我们手持树枝往那个地方凑了过去。当我们离那东西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东西也往后退了起来。我们握着树枝的手攥得更紧了，但还是紧跟着逼了过去。靠得近去，这才看清，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不高不矮的黄牛，虽然身上毛如杂草，凌乱不堪，但浑身溜圆结实。看着我们手持枝条过来，它正用惊恐的眼睛望着我们。我和欧阳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凭我们从小跟牛打交道的经验，这条牛分明是一条家牛，而不是山牛，怎么会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山来了呢？我们都很疑惑。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就不再紧张，丢了枝条，转身继续下山。奇怪的是，那牛也仍然紧跟着我们。我们走，它也走，我们休息，它也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一边吃草，一边瞅着我们。不过，这时候的它，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恐惧，而是低眉顺眼，充满和善，有时眨巴几下眼睛，像是要表达什么。

下到山脚，我们坐在一条田埂上休息。紧随在后的黄牛不一会也跳进了田地。当它站定，抬头四望，看见不远的河边十几条大大小小的牛正埋头吃草，便将头高高地昂起，“哞——，哞——，哞——”高叫三声。三声过后，只见河边大大小小的牛们都抬起了头朝这边望，有一条老黄牛，也“哞——，哞——，哞——”回应了三声。听到回声，跟我们下山的黄牛奔蹄扬尾朝河边飞奔而去，嘴里不停地哼哼着，像是经历着一场无比的快感。

哦——，我和欧阳会意而笑。想不到，这次上山，我们不但采回了酸甜可口的杨梅，还在无意识中，拯救了一个不同类动物的生活和价值。动物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啊。茫茫人海中，漫漫人生路，多少人因为偏居一隅或缺少胆识而像深山杨梅一样玉殒苍山或价绝荒原，又有多少人因一时冲动或沉湎日久，而陷入莽莽深林，酿成千古遗恨。明眼人有意识地为他人高擎路标，理当起敬，但在无意识时，依然能够成为照明他人前行的路灯的，岂不更为高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