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缘于何时,吃饭已成了一种既定的习惯。只是该吃饭的时候木然地坐到饭馆里去,随意地要一份自己喜欢抑或讨厌的饭菜,眼神空落、言语寂寞,慵懒地支手拔筷,真正吃的时候很少,只是不知道除了吃饭,这些大段大段空白的日子到底该如何打发。
我是个彻底害怕寂寞的人,如同生病时对阿莫西林不可救药的过敏。
经常光顾的那家饭馆外是空旷的街道,天热时,通常人迹罕至。
“要毕业了吧!”五月的早晨,饭馆老板不经意地询问我。
我不觉愣了一下,一如安静时受到的突如其来的惊吓。“是啊,要毕业了。”淡淡的语言中掩饰不住的倦怠,仿佛只是对自己的坦白。
在这个逼仄的饭馆里不厌其烦地吃了四年的早餐米线,仿佛恪守生命际遇里的某种约定,老板会在不知不觉中为我计算出离去的时日,但我自己呢?怎么会那么麻木?
班主任宣布6月16号会毕业考试时,我正在和小彭相互骂娘,小彭拿走了我的英语过级试卷,还回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考试大纲了,我无端地感觉厌烦,终于毫无顾忌地大吵了一通,我骂小彭是“傻b”,他自然旗鼓相当地喊我“杂皮”和“杂种”,班主任不时会瞪起泛白的眼睛睨我们俩,只是经过她自己和我与小彭各自眼镜的遮蔽,寒光自然锐减了不少。
四年了,我和小彭第一次吵架,我们像两个凶悍的女人,更像是刺猬。
下早自习时,小彭还是热情地叫我去吃米线,我欣然同意了,挽了他的肩,我们像极了同性的情侣。
小彭照例点了两份清汤的素米线,落座时,他第一次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小谢,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烦躁。”
“恩,我理解,希望你也原谅我。”
米线端上来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只顾“呼呼”地大口咀嚼,好像忘却了对方的存在,小彭依旧会吃得大汗淋漓,四年了,这个习惯一直都改不掉,听大人们讲,这是苦命的象征。
知道必须要英语过级才能换得毕业证时,在宿舍里肆无忌惮地玩扑克的我们都蔫了,小王当场就开始骂娘,将学校所有领导无一例外地问候了一遍,三皮提起凳子用力扔到了厕所里,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说话。
那个夜里,是我们寝室四年来最为安静的夜晚,我们都顷刻间少了言语,睡到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大家都小心地挪身,只是根本就没有人睡着。
第二天带了黑黑的大眼圈去上当代文学课,老师讲的什么一点都听不进去,小彭他们在我旁边安然地睡大觉,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睡得恬静坦然,但我强迫自己醒着,木然地随老师的指引在崭新的书本上乱涂乱画。
第一次感觉四年来自己喜欢的文学课突然间少了兴致。
我们约定似的都去买了过级模拟试卷,即便没有谁会真正看懂,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救赎,或许他们认为也是。
“我是个对英语过敏的人。”这是我一直为自己不好好学习而找到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但确凿的事情是——记英语单词我真的会头疼。
因为如此,我总是心安理得地纵容自己逃课,放纵似的坐到网吧里,释怀地写自己钟爱的文字,在论坛里狂轰滥炸地发帖子。小彭他们也一样,我们会整日整日地烂在一起潇洒地打桌球,对于年年都会如期领到的补考通知单,我们从来都漠然视之,只是始终未想到总有一天我们会为自己的作为深深忏悔。
半夜里醒来,小伟枯黄的台灯还懒懒地亮着,他的床上发出惊悚的窸窸窣窣声,以往的此时,他的台灯也会守候似的开着,只是那时他大半会舒适地蜷居在被窝里翻阅那些夸张诙谐的玄幻小说,那夜,从他那极不规则的发音来判断,我们知道他也开始看英语书了。
校园里开始充斥那些忙碌的身影,夹了偌大的书本行色匆匆,谁的脸上都表情淡然,倘若遇见熟识的,大半会露出苦瓜一般的笑脸了,分外别扭。
阅览室每天都会人满为患,认识的、陌生的都履约似的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冷漠麻木地翻阅自己手中的书本,那些读英语单词的就总是居多,平素安静的阅览室这时总会喧闹不堪,“嗡嗡”的声音像蚊蝇的群舞,值班的老师会时不时地大声叫嚷——不要说话,每每此时,阅览室里就会有难得的短暂的肃静,随后又会恢复喧哗,吼得多了,老师也麻木了,索性听之任之。
我也会每天去阅览室,腋下夹着的,是英语教本,最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
实习返校后的课少得可怜,一天中总会剩下大段大段的空闲日子,学校为了套住我们在最后的毕业前夕不至于太过胡作非为,开设的课程实在枯燥乏味,学的有些东西,或许一辈子都运用不上。每天乖巧地去到教室上课的人少之又少,而坐到教室里的,大多又会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授课的老师很宽容我们,不温不火地讲课给自己听。
出去喝散伙酒的班级开始多起来,自发组织的也不少。午夜,那些喝得烂醉如泥、一塌糊涂的会在宿舍的台阶前声嘶力竭地叫管理员开门,那个60来岁的老头会披了衣服,半裸着身子,骂骂嚷嚷地离开被窝来开门,他的骂声粗鲁,语辞尖酸刻薄。
那夜,低迷彷徨的我忍不住给家里打电话,在母亲温馨的宽慰和问候中,我哽咽着说我会好好的,挂电话时,我听到母亲轻微的叹息。
“阿大”和“老猫”会不时打电话回来,描述他们军营里异样的生活情趣,“阿大”在北国的沈阳,“老猫”服役于春城昆明,每次他们都会耐心地询问大家的就业情况,我们会敷衍地推说一切都好,只是总显得底气不足。
周末出去聚会,小王喝高了,先是歇斯底里地骂娘,后来就搂着我们哭了,他说自己这四年白混了,英语过级没戏了,拿不到毕业证自己亏大了。后来大家都哭了,我们都一样,注定是考级大军中的牺牲品。
小王终于决定南下,他不愿等到用6月份的过级考试来证明自己的怯懦,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百无聊赖地做着模拟试卷,小王故作轻松地说自己会在南国混得人模狗样,南方的那个城市会容忍年轻人不羁的桀骜和张狂,那里会比较看重能力,没有毕业证不要紧,没有大摞大摞的过级证书也不怕,有一项本事就可以了。
小王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一天起床就见他叠了整齐的被盖,桌上那把淡紫的雨伞不见了,我们知道他走了,南国的那个小城是多雨的。
桌上有小王留下的字条——小谢、小彭、小伟、三皮、教练,对不起,终于一声不响地就走了,我最怕那些生离死别的场面,我怕自己那仅有的一点勇气会在你们的眼泪和挽留中消失殆尽,我不愿用考试的落榜来证明自己的无用,珍重!
小彭哭了,小伟哭了,大家都哭了……
五月的年轮已经碾得很深,我们每天都赎罪似的祈祷时间会过得慢点,为这四年的放纵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执重。
一个人的五月,一个人的等待。
五月的背后,拖曳着谁的长长的暗影,流年里,叹息凝重。
举起疲惫的双手,无力地同五月告别。goodbye,我的五月情怀!goodbye,我的青春年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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