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唐·李益《江南曲》
人生苦多,无米偏逢青黄断交,贫妻去邻家借炊。我无心执卷,如坐针芒,心里潮起潮落,不知最洒脱的李白,今夜会不会为酒壶生愁,伤花叹月。
我扣扉而出,直奔幽篁,想逃离人间烟火。登上江畔山丘,恰遇少妇折竹观潮。她凝坐着,静也是动,动也是静,让我想起那望穿秋水的石头。寂寞是她,寂寞是我,深交不一定要相识,相识不一定能深交。单是寂寞中人,我们便可共沾一巾。
“你在观潮?”我来到她身边,似问故友般问她。
“说对一半,错一半,我还在听自己的心潮。”她亦像问答故友的问话,轻描淡写。
我诧异,心想这妇人不简单。感情是满江的潮水,何等丰溢!心声是拍岸的潮音,何等激烈!定是大寂寞而又不得解脱之人,灵性之人。
我又问:“你是在为他人起潮?”
她亦语:“也是说对一半,错一半。思念在我,我在思念。”
“我不太懂。既然潮正涨,你何不去寻那潮的根?”
“凭什么?我是女人啊!女人是等待的命,不是寻找的命。我在此守侯了一席又一席的过帆,守侯了一朝又一朝的涌潮,他还没回来。”
“或许,或许他真的有事?”我作不能安慰的安慰。
“哪个男人没事?从古到今,从今到古,哪个男人不是围着功名利禄转了一圈又一圈?永无休止。”她作不需安慰的回答。
“生活嘛!”我是男人,自然为男人说话。我说:“那也是想给女人饮食、衣穿、零碎钱花。幸福是脚下的实土,而不是天上的浮云。苦寒的幸福到底是有泪作垫的。”
“你是察己知人。”她见我衣裳陈旧、肤色灰黄。她说:“你过得拮据。我看得出。”
“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个音符,我半音也无,无论如何也凑不出和谐之曲。我来此避难,是怕被贫妻迫去借炊。”我无需脸红,说完如风过,根本不知她姓甚名谁。这是不相识的好处。
“唉!”她叹一声,又说:“你是缺果腹之物而寂寞,我是缺温存之语而寂寞。可能我在你眼里是可笑的,不愁吃,不愁穿,无事之余害起富贵病。这不能全怪我,我终究是女人啊!其实,我倒是羡慕你。”她心交心地托出心里的话。
“羡慕我?”我不知她的羡慕从何说起。
“你别说我饱不知饿。你想想,你们夫妻贫能相厮,而我们富不能共枕,富有万金又何益?你拥有能与你借米度患难之妻,这你不觉得幸福么?”
我一时无语,呆呆地看江上潮起潮落。
“假如你狠心休了她,她会怎样?”
“她会自挂东南枝,或者随潮而去。”
“假如给你富甲一方而永远离开她,你干不干?”
“不干。”很奇怪,我没有思索就脱口而出:“我有很多钱而没有她,我不能给她幸福啊!我有她而没有钱,不意味我将来没有钱。我有双手,没有钱,可以挣;没有她,我有再多的钱也没意义啊!”
“还好。”她笑了,笑声中既有欣慰,亦有伤感,说:“你其实是懂女人的汉子。”
我被她问糊涂了,又问她:“什么叫懂女人,什么叫不懂女人?”
她“咯咯”地笑了两下,说:“我不知你们男人心来历有没有一杆秤,称一称枕边的女人在自己生命中重几斤几两?假如有,愚蠢的男人单用珠宝、锦衣作称砣。那么,聪明的男人会用什么作秤砣呢?”她故意停住。
“心,男人的心。”我很得意地说。
“唔!所以,你是懂女人的男人,回去吧,贤妻在为你守候。”她动了女人最温柔的情意,对我说:“你的寂寞是假寂寞,我的寂寞才是真寂寞。这些你拿去度日。”她从香囊倒出不少银子,放到我手里。
“这,你我萍水相逢,无功受禄。”这下,我是真感动了。
她很妩媚启齿一笑,说:“像你这样书生,方圆几里不多。我寻得着你,我会去看你多情的妻。再说,金钱于我,已是累人,就请你还多轻松吧。”
我流泪作别,她迎风而笑。
本文已被编辑[萧月月]于2006-5-20 15:45:0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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