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早的起来,不再赖床,去菜场拎回一篓新鲜的菜,里面有脑袋鼓鼓的冬瓜,我只想为他烧冬瓜。
他吃素,喜欢冬瓜和南瓜,只放一点点盐,什么都不放,那样的吃法,没有多少人会喜欢。我常说他是苦行僧,可是他喜欢这样的吃法。或者应该准确地说,不是他喜欢,而是他不得不去遵守的习惯。命运使然。
每次和他同桌用餐,我都找不到好胃口,找不到合意的味道。吃饭,就成了填饱肚子的形式,而不是生活美食的乐趣。我不习惯吃他的饭,他的饭就象稀饭的姐姐,稍微比稀饭硬足那么一点点,却还是柔软,每道菜里看不见我喜欢的辣椒妹妹,又煮的松暖,没有小炒的俏皮。有时候,好想吃一顿美味,馋嘴的时候,我就溜到街上去,猛吃一顿,象是饿死鬼投胎刚到人间的样子。
可他就那样的吃了几十年,我陪在他的身边没有多少年,便从他身边走开,去过我想过的日子,去吃我想吃的饭。
他一身的病,从年轻到老,先天和后天,到现在能活着是万幸。守在他身边的,是他的老伴。老伴为了他,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有爱,那样也就可以忍受地过来。两个人坐在房子里,每天高兴,也怄气,和所有人一样。住院了,忙里忙外的是他七十岁的老伴,而我,只能在下班的时候来坐坐,·偶尔沉默,偶尔说话。
好想为他做他喜欢的食物,让他的眉头舒展,让他的情绪高涨。
于是早早的起来,为他下厨房洗手做羹汤。
一切似乎很简单。
一刀刀劈下去,想象自己是凌厉的女侠,练的是石头刀法,大大小小,依次躺倒在案板,被我肆虐杀尽的平静,我把平静的它们放入油锅,看着它们在铲动下的翻身,红润的脸色,好象看着它们从青涩走向成熟的长大。
该放的调料都放了。
该加的水也加了。
按传统的程序做着这一切。
可是,等到把它们盛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它脸色已经变得有一点点黑暗,象是发烧过度的摸样,夹一口品尝,已没有我想象中香香的味道。
这是第n次的失败了。
我泄气地想,再好的东西,到了我手里也是废物,我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却化力气为糨糊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笨,只是烧一盘冬瓜,在我手里却成了我自己都要唾弃的味道?
爱心在里面,可是味道不好,不好,是谁说有感情的东西就一定有味道?
只是一个简单的心意,却表达不好,不好,是谁说真挚的爱付出就一定能完美的表达让对方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尝得出我的味道?
我是如此笨拙地活着,笨拙地爱着。
是一个女人,却不是一个能干的女人。
记得朋友过生日,我也是这样特意。只是煮蛋而已,但是我做不到我想要的那样,结果半路夭折了一个蛋,剩下的两个“衣服”也快被我折磨得破损。朋友笑我,两个蛋在本地的风俗是骂人的意思。我错愕,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年幼的时候过生日,母亲会为我煮两个蛋,说好事成双,说喜事连连,说大吉大利。这是母亲自己的方式,我很喜欢,虽然我并不怎么喜欢吃蛋。所以,想给孤单成长的朋友这样的温暖,以为它胜过物质的东西,天性里有朴素的真生活的简单。
没有什么能比心意更重要。即使风俗又如何?人和人之间,在乎的是历久弥坚的情谊,能和岁月共沧桑。
那鸡蛋,不是仙丹,但与我,是久违的情。
这冬瓜,不是佳肴,但与我,是红润的心。
亲爱的爸爸,厨艺不精的我,请您尝一尝我的味道。
请给我一个机会,请您在人世间多留一阵,不要离开。您抚养我长大,给了我太多感情的滋味,我沉溺其中,留恋这味道。我知道您满身的病痛,就象生锈的钟表,心脏已在慢慢跳,有一天,会突然停止心跳,可是,女儿舍不得您的告别啊,您是如此的爱我,这世上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男子这样的疼我,我再也感受不到属于您的味道,我便是永远活在阴影中的孩子了!
我只想为您烧冬瓜,从最简单的做起。
爱,是简单的两个字,我却在你的生活里写不好这个字。长这么大,什么都没为您做过,连冬瓜都烧不好,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只会贪婪地享受沐浴阳光。
如果我能把冬瓜烧成美味,如果改变自己能留住您,请老天爷成全我,我要把我的泪水滴在冬瓜里,一滴滴,一粒粒,我希望眼泪能发生奇迹。如果奇迹能改变世界改变命运,我请求改变自己。
爸爸,我不曾说过我爱您,只因我真的爱您。
我把我的感情藏在文字里,你看不见。因为我从来都不给你看。对您的爱是这样的深,以至我在您面前羞愧到没有自信。
我还记得以前很多事,记得您的严厉记得您的慈祥。记得童年的我演出后在剧院的后台等您,记得我等待的困倦,记得你把睡着的我放在板车的安静,记得那夜的路灯,记得满天的星星,记得您的背影。那板车的声音,在我惺忪的梦里一直回荡。
那是我回忆里的摇篮曲。
我想为您烧冬瓜,从现在开始。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5-20 5:19:2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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