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琳给电话我“今晚在福海集合同学联欢会,能联系的同学都叫上了,你可也一定要到。”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下。这个联欢会不在我的期待中。
说真的,十年不见的同学,除了琳还保持联系,其他的早已渺无音讯。我不想找他们,也不愿意他们找到我,就好象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段光阴,再触痛那光阴给我刻下的伤痛。
总想忘了疼痛的青春,忘了曾经伤过我的人。遗忘的最好方式就是永不要去触碰,搁置心底,任由它蒙尘,和岁月一起老去。
我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他?他会不会来?我想不想见到他?他又是否想见到我?见了面我们该互相问好,还是互不理睬。但是,我在等他对我说一句话,就一句,他一天未开口对我说,我的心一天也不肯放过他。
他是我所有岁月里的心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和未来。
那时,他是班里的好学生,成绩优秀,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而我,是班里一名普通如一粒砂的女孩子。
那时,同学都习惯写日记,或是在一些草稿薄上涂写心事之类的,无论男生或女生。
那时,我是住宿的,所以在晚上,都会和一些好事的同学逗留在课室里,东翻西找的,希望发现一些秘密,而我,更希望能看到某个人的心迹。
果然,不失所望。我翻到他的涂鸦,明显地写着不快乐的心。这不快乐会传染,仿佛用刀刻在我的心上似的,让我感觉心痛和怜惜。
女性的母爱有时真的无法理喻,与生俱来,与年龄无关。因为怜悯,因为同情,可以有爱。因此有了对他的关注,因此而得知,他的妈妈红杏出墙,所以,令他在所有人的面前抬不起头。他爱妈妈,也恨妈妈。对妈妈是尊敬,也是耻辱。这恨就像一把燃烧的火把,但不能对妈妈发泄,惟有选择了靠近他的女性作为仇恨的对象。
而我,就是那只飞蛾。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么简单,只要深爱的人快乐,甚至愿意委屈了自己。
我在那天夜里留下了一张纸条夹在他的书里: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好吗?
我以为,爱是快乐的根源。有我爱他,他是幸福的。那时,不知,并不是你愿意付出,对方就会愿意接受。
第二天,不知是怎样的熬过。上课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装作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低着头走路,看见了蚂蚁在搬家。
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怕看他的表情里的疑惑,也许更害怕看到他的厌烦。
也许只是一场可笑的一厢情愿。从一开始,我的心就在不安中过度。
恍恍惚惚地熬过了一天。
在这一天里,我骑车差点撞倒了一位阿姨,还差点挨了她的痛骂,幸好溜得快,怕怕;在这一天里,我为朋友转交了一封情信给班里的那个帅哥,不过,忘了偷看内容,嘿嘿;朋友还表扬了我的勇敢,我也无心装载。我的心里全是他,想着他会给我一个怎样的答案,是答应还是拒绝,是欢喜还是讨厌?
夜幕降临时,校园里恢复一片寂静,又可以继续我的“地下工作”了,哈哈。
我翻着他的抽屉,把每本草稿都一一翻遍,竟找不到他的一言半句留言。郁闷!什么意思呀?既无答应也无拒绝,谁能告诉我,无言代表着什么意思?
在宿舍里,坐着,躺着,行着,自言自语着。我找不到任何方式来让自己平静,找不到一种声音给自己一个答案。
无端对他心生怨恨。得不到爱时便是怨。那时候的我,以为爱我便接受,不爱我你就拒绝。如何懂得爱是宽容和包容,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到达。
第三天,我总会有意无意地偷望他,依然是认真的听老师讲课。就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生,只是依然是那张不快乐的脸。有人说,忧郁的人的情感深如海,难以触摸。而我,爱上一个忧郁的男生,不知是缘还是孽。
面对着他,我开不了口问他要一个答案。
我是不是加深了他的忧郁呢?我是不是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爱是否是一种冲动,是否适得其反,带给他更大的困扰。
我开始考虑,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还他一个平静。
从来是这样,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不想再反复思量,怕过了这一刻的心情,我会反悔。那晚给他留言是这样,这晚,给他留言“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免得影响你的学习”也是这样的心情。那时,我真的是想要好好地爱他,不是虚假,也不是游戏。我感到了自己的冲动。以为还来得及纠正错误。我没想过,会在你的心里泛起怎么样的波澜,我只是单纯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如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样的意外。
没想到的是,在给他第二次留言的第二个晚上,终于给了我答案,是我一生也难忘的痛,一辈子也难愈合的伤疤。他说:你是一个娇小姐,一个供人玩乐的娇小姐。你不会有好下场。。。。。。怎么会是这样的答案呢?怎么会呢?我承认,在日常生活里,我有时是显得柔弱,何至于此呢?
直到十年后,我依然记得那小小的几行字,像是用刀刻在脑里,想忘却如何也忘不了。是什么样的恨,什么样的怨,让他对一个说爱的女孩子说出如此绝情,如此恶毒的咒语?是的,是一个咒语,一个让我一生被困的咒语。至今未解。
寂寞青蛙在等着公主的亲吻,然后苏醒。而我,只等他的一句“对不起”以释我所有岁月里的乌云密布。
从那天起,他冰冷的眼神会像刺一样。是不屑?是轻视?我不再敢看,开始躲他的眼神,开始躲着哭。曾经多么自卑的我,因他说过的话,更是下了十八层地狱。
二年,就这样过去,我迅速地成长,学习成绩更是一天一天地退步。
直至毕业,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一次照面。
最后,他考上了好的学校,而我,只考上一所普通高中。
从此,天涯。
二
我真的不想去。琳。
你别想着打退堂鼓。这么多年的同学你就不想见个面吗?
你知道的,我不想见到他。
这么多年,你的心里一直放不下,已经成了心结,心魔。逃避有用吗?解铃还需系铃人,面对是最好的方法。
无言之下,我只好答应了。
但,决定故意地,姗姗来迟。我还需要时间和内心的魔作战。见或不见?说或不说?理或不理?
光阴是一把无情刀,冷冷的刀锋从不曾手软,在脸上,在心上,刻下一道道疤痕。还笑说这是岁月馈赠的礼物,强塞手里,转身就走,也不管收礼的人是否愿意或高兴。
十年。。
一个多么沧桑的字眼。
望着镜中容颜,庆幸,岁月对我的仁慈,赐予我的,是一张未经风霜侵蚀的脸。
女人喜欢让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爱的却是让她哭的男人,眼泪是送给爱的人最珍贵的礼物。虽然他有时并不懂得珍惜。所以,在女人的心底铭记的人,并不是那个让她笑的男子,而是那个让她哭的男子。
我穿一条黑色长裙,简单的设计,合身的裁剪,披一肩秀发,在夜色里行走。许多的记忆都如落叶般纷纷飘落我肩上,轻轻弹去,然后,拈其中一片于口袋里。
推门,低眉。目光四望,迫切地想寻找一个可以隐藏起自己的位置,无人知道我的来和去。
琳迎了上来,才来呀?都等急了。
我忙堆上一脸的笑容,呵呵,急什么,还没开始嘛。
琳把我拉到一堆女人的面前,还认得吗?这是李敏,这是林虹,这是刘芳,。。。。。我忙点头,脸上保持笑容,认得,认得,都认得呢。然后,拉手,揽肩,努力消除多年不见的陌生感。
说着,笑着,努力维持着一种最佳的状态。他还没来。我能感觉到的。
十年的时间已经把懵懂无知的我塑造为一个敏感的,圆滑的白领丽人。有好的工作,好的收入,甚至,身边不乏众多追求者。谈了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每次听到他们说“爱我”的时候,他曾说过的话--“你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娇小姐”就会响在脑海里。不停自问:供谁玩乐?谁玩乐谁?因此不忿,因此,无法相信他们的真心,或以沉默,或以冷笑回应。他们的耐心就这样被我磨尽,饴光。心胸广阔的男子,与我成了好朋友。小器的男人,则在背后议论纷纷。说吧,说吧,由他们说个够吧,再难听的话,我早在十年前领教过,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我在开心在笑着,无人知我的心在因等待而煎熬。
突然,我感觉背后有一道眼光灼热,如芒在背。我知道,他终于来了。
缓缓地转过身,回过头来,暗角里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刹那,所有的人和事纷纷往后退,拉着我一起往后退,他的脸,他的眼,他写下的字,都一一地从十年前奔涌而来,一下子把我多年的努力击溃。我的心痛了,我想哭了,想光了,想消失了。
我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顾不上风度,顾不上礼仪,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哎呀。。。。”一声清脆的童声把我的脚步止住。
茫然低头一看,有一个小男孩正不知所措地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只杯子,是空的,而我那件价值不菲的裙子上湿了一大片,加深了原来的颜色,像一朵伤花正在怒放,慢慢地,慢慢地,蔓延,蔓延。
林虹慌忙走了过来,用力地拉住小男孩子,斌斌,叫你不要乱跑,偏不听。看,弄脏了姐姐漂亮的裙子。还不快点赔礼道歉?她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你没事吧?
我蹲了下来,与小男孩同样的高度。摸摸他的头,笑了,我没事的,林虹,你不要再骂斌斌了,也是我不小心才撞到的,洗洗就没事了。
然后,我改变了方向,向洗水间而去。
镜里的我已失了一贯的冷静和优雅。眼里有着十年前的惊慌和难以置信,仿佛回到了那个哭泣的夜,看见鲜红的血缓缓地从手腕渗出。忍不住闭上眼睛,这样的恶梦还要多久才醒?
拧开水龙头,有水声哗啦啦地响。冰冷从手心一直渗透到大脑,然后,在脸上肆意地流动,一滴一滴,由上而下地。
抚过镜里那双眼睛,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有我在!印干脸上残留的痕迹,难过的,伤心的,狼狈的,还她一张平静的面具。
我对自己说,勇敢点,你是行的。不能这样就离开,他还没有向你说“对不起”。
我用力地点头。然后,拉开了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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