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母亲的腿还是一拐一瘸的，她艰难地扶着沙发向客厅走去，右腿使不上力，左腿很吃力向前挪动着，走一步要停下来喘一会儿，我几次想提议她到医院去，但一看到她那坚持的眼神只好作罢，她坚信自己会好的。她瘦小、微驼的背景消失在沙发内。

母亲很少说话，但从小我们就从她的眼神中学到了许多。

母亲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很凶，小时候做错事后都由母亲来处罚，她处罚的方式就是在上床睡觉时，掀开被子，拧我们的屁股，那时她的眼神是忧伤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怜，我痛得直流泪，却深深地刻在她的眼神中。

在学习上母亲从来不管我和弟弟，她只想着如何让我们吃好的，生活上很仔细地照顾着我们，但每年“春节”时，在她给我们压岁钱时，她要送我们一句话：凡事要靠自己！那时我们一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总想我们还小，凡事还得靠父母。

初中时，每天早上五点母亲就起床，打开蜂窝煤，一会儿我和弟弟就会闻到炒蛋饭的味道，那时我们每天早上的早餐。吃过早饭后，母亲总是亲手将书包给我们挎上肩膀，然后随着我们一起来到夜色中的马路边，天边的启明星在向我问候，弟弟在自行车后跑着，我一片腿蹬上了车子，弟弟顺势一跨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我回头看着站在单位大门下的母亲，那正方形的水泥门框下，母亲越发显得瘦小、馁弱，但眼神中却充满了爱怜，心中不经一紧，再一仰头，向灰蒙蒙的晨雾中开去，同一起骑车去上学的同学欢笑开来，吵醒了熟睡中的小燕子，赶走了一晚上的倦怠，一路欢叫一路欢歌，同学们又开始了你追我赶，每辆车都在赛跑，将母亲担忧的眼神忘在了脑后。

在我上高中时，父亲就病逝了，他走得很突然，原本不可能的事，却在那个肃杀秋冬季节发生了。父亲是肝硬化，引起了脾脏出血，一般情况下，打一针治血针就好了，但那天医生打了还是不管用，又打第二针时，一眨眼间，人就过去了，父亲连一句遗言也没留下。那晚母亲在同事的挽抚下，回到了家中，仅躺了两天，她就起床开始操持家务，我和弟弟没有看到母亲的哭泣，只看到她那红肿却坚定的眼神，用她的一言一行来支撑起这个家。

每当弟弟哭闹着要父亲时，母亲总说着一句：“你父亲出差了，等你长大了，他就回来。”是的，在母亲的心中父亲一直没有走开，仍然在他心中。当我在外受人欺负哭啼着回家时，母亲会轻轻地抹去我的眼泪，充满着信心地看着我，同时耐心地安慰我：“有没有父亲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快乐地活着，快乐地学习，这就是生活！”那时我才十六岁，才开始懂得现实中的生活原来是这样。过去曾暗暗地悔恨自己不该生在这样的家中，但母亲的话让我明白，生活不是靠谁的，而是自己该怎样生活，怎样看待人生。将我从一个自卑、不自信的女孩子一下子变为自己生活中的主人，从此，我不再因环境的变迁而左右自己的情绪和思想。

母亲现在虽然已是七十岁的人，曾经岁月的磨难，雕琢在她的脸上，皱纹斑斑，但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还在捕获着生活中的美好。

她现在正在学绘画，她学得是印象派画法。我常问她画得是什么？她总是诡秘地一笑，极认真地说：“那是我的梦！”说这话时，母亲的眼中闪烁着绚丽。母亲的梦很多，全印在她的画中，每一次看着她的作品，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心灵的洗涤，有忧虑、悲怆、艰幸，但更多是欢喜、愉快、美好，是一弘清泉，涤净尘世中的浮躁，给人宁静、淡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