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个有心疾的女孩,这心疾缘自于我“初潮”时母亲张惶的感慨:“咋这么小就来了?还这么矮!长不高了,长不高了……”。
那是个封闭的时代,不仅性被视为丑事,就连关于青春期的话题,学校、父母也绝口不谈,他们认为那是人的本能,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偏偏我是个粗糙的女子,这份无知的空白使我在那一瞬间如风浪中茫然失措的小舟,而母亲的话无疑是巨浪后面追来的飓风。那一刻,我沮丧极了:我怎么是一个又矮又小的丑女孩?
从此我患上了因心疾而致的自闭症。我不仅害怕接触异性,就是同性学友相处也是少言寡语。高中毕业以几分之差名落孙山后,迫于家境,我进了距家百里以外的工厂自办技校。就是在这里,我遭遇了彻底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初恋。
他叫农,是我的同班学友。也许是因为他的朴实和才能(他的学习成绩是全校第一。一年后他是全校唯一凭自己真才实学被保送至大学进修的学生),也许是我潜意识里要拼命撞出自我封闭的那张网,总之,我不可理喻地偷偷爱上了他,在经历了一年多的单恋,也就是技校毕业后,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表明了心迹。意料之外的是,他回信告诉我说:一直把我当小妹看待(因为他要长我五岁),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而且这次返校前老师已将英喜欢他的事告之,虽然与英今后毕竟两地分居不怎么现实,但考虑到与英年龄相近,于是他便答应了。又说他家只是一般的教师家庭,很穷……
英也是我的同班学友,是外厂的委培生,很朴实忠厚的一个长姐。那一刻,我有一种进错了房间的尴尬。但我想他并没有爱上我们中的哪一位,只是我们表白的先后而已。重要的是他信中的语气分明是偏向我的。于是我又写信告诉他年龄和家庭并不是俩人相爱的障碍。他的第二封回信大约是两个多月后,这期间我所经历的期盼和焦灼无人能知,我也无以言表。他在回信里态度急转,说:英知道了这件事写信去责骂他,言既已先答应她,就不能反悔。他反复思忖,觉得英说得对,而他是爱英的,我比英更理解他,因而更容易原谅他……
英怎么会知道?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泄漏了什么。于是我膨胀的自尊淹没了所有的爱恋,我根本没有去推敲他字里行间隐蔽的想法,我就那么急速地送上了我的祝福。
暑假里,他到车间来找同学韩,路过我们工作台的时候,他借口招呼同学琳停了下来。那时我内心百味俱有,但我又不知说什么,而他看起来神情也极不自然。我用眼瞟瞟他,见他也在用眼瞟我,但我们又都相互躲闪着,最后彼此竟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就离开了。
我到底是不甘心。那时我追他的事已在同学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谁也不会想到,一向端庄、稳重的我竟爆出如此冷门。我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于是我托韩转告他,让他退还我的信件。
见面后,他说他很对不起我。但事情并不是他告诉英的,而是收到我的信后,因为是第一次,更因为年轻,他一时也没了主意,便在给我回第一封信的同时写信告诉了老师,要老师帮他斟酌一下。谁料老师却把它传开了。
我一直对事情的泄漏耿耿于怀,至此也终于释然。我也知道了这结果其实是老师帮他斟酌的。我还能说什么呢?对他递过来的信件,在我看来,那仿佛是被退还的心,我竟不能伸手去接。便小声说:“你烧了吧。”
“要是我不烧呢?”他爆发似的说。
“……”我再也不敢抬眼看他。
“相信我吧。”他大概说了这句话便走了。
望着被他带上的门,我呆了,仿佛停止了思想。突然我扑到窗前,直望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那围墙的断裂处,两行清泪才顺着双腮往下流。
第二年他就结婚了,不久便调入了英所在的城市。而我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电大。以后的五年多里,除了专心读书外,我的感情几乎是一片空白。这期间,也有同学的追逐、小哥的朋友的青睐以及父辈阿姨的关心等,但我始终进不了角色。我总是惶惑而又满怀希望地打开一点心门,但待别人要抬足进驻的时候,我又急不可待地迅速关上。这情形一直持续到遇见后成为我老公的训。训是搞新闻的,多才多艺。他对我的自卑心理洞悉一切,虽然他并不知道始末。而我也仅凭一种“与他在一起也感到愉快”的感觉,便任由他牵着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很快,训便对好友说我并不爱他。于是他开始酗酒、赌博,以至后来由于环境的改变他又导演了一幕幕婚外恋。但他好像又始终离不开我,而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对他充满了悯惜。舟算是一个文人,文人的特质注定了他在这商品经济环境里不能如鱼得水而偏偏又架子十足。因此,十多年里我固守着家的躯壳,独自在家徒四壁的清贫生活中恬静地抚养着儿子。
二十年后的一天,同学韩的一个意外电话,竟又让我心绪翻飞。他告诉我:农回来了,很关切地问起我的情况。原以为往事已矣,但竟没想到几近麻木的心仍灼痛如昨。
再见时已没了年轻时的尴尬,平静得只久违的朋友。我们谈起彼此的生活经历,我发现,生活让我们都有了一种宿命的观念。他说一切都算好,女儿也快读大学了。末了又十分隐晦地说了句:“鸡犬不宁”。我知道,他属鸡,英属狗。至此,我也明白了他并非是爱英,只是因为那个时代,更因为年轻的承诺。
我一直没有拔打他留下的手机号,因为我知道婚姻不仅是爱,更重要的是责任。我只是把他为我求来的“护身符”放在最隐秘的地方,我常常把它捧着,沉醉于一种灵魂的知足。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6-5-17 11:51:1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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