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不能这样

作者:人在青山

时近中午，大家都在午休，大院一片寂静，只有不知谁家的狗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窜来窜去，像在与虫子寻欢。

小菁把闵闵哄睡着后，自己不想睡。因为她知道今天闵闵的爸爸妈妈，也就是叔叔阿姨他们去市里办事，下午就要回来，她得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家中收拾好才是。家里的茶几上全是瓜子壳、糖纸、烟蒂、水果皮等垃圾，那是刚才叔叔阿姨请单位上的同事来家里吃饭时留下的。

小菁今天上午也为了此事忙了一个上午，她六点钟就起床了，正好今天是周末，小闵由阿姨带着，她洗漱完毕后就到小城的菜市场去买茶，这些都是昨晚阿姨交待了的事，给了她五十元钱，让她今天负责做好一桌人的饭菜，家里要来几个同事玩。小菁是急性子的人，她做什么事都是干净利索而不显紊乱，雷厉风行而不露慌张。

小菁今年正好初中毕业，本来是考上了县高中的，可家里实在供不起她读书了，因为哥哥去年结婚时借的高利贷今年必须还清，父母没办法只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连一家人的命根子——那头长着一对丑陋的弯角水母牛也卖了，那可是陪了小菁她们一家人十多年的伙伴啊！小菁依然记得每次她和父亲犁田归家时父亲抱她骑在牛背上的情境，如果那天牛吃饱了，干活又不累的话，它就会乖乖地托着小菁慢悠悠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让小菁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回家；要是那天它没吃饱或干活累了，它就会托着小菁专往有荆棘丛的地方钻或一路奔跑，让小菁在上面担惊受怕，不敢再骑。这个时候，父亲也会及时地把她抱下来，然后狠狠地抽上牛几鞭子，把小菁托在自己的肩膀上，乐颠颠地回家了。每每想起这些，小菁就感到好幸福，那时的父母没有忧虑、没有烦恼、没有痛苦的表情，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是对她们兄妹无尽的关爱和怜悯之情、对生活的无限向往和对未来的憧憬之情，她真的好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的时光。但，这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她们几姊妹的逐渐成长，上学读书，爷爷的逝世，以及父亲不小心从房上摔下来落下的病等事情的出现，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进帐的途径却越来越少，粮食不管钱，养鸡喂猪成本又高，往往是入不敷出，父亲便常常唠叨：“找钱有似针挑土，用钱恰如水冲砂啊！”小菁听不懂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读得懂父亲的表情，父亲的表情告诉她——生活很困难。

面对家里的困境，小菁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不能再给家里增加负担了，其实家里也无能再供她上高中了，她主动向父亲提出不读书了。那一夜父亲足足沉默了半天的功夫，不爱抽烟的父亲，恁是抽了一袋子劣质的叶子烟，直呛得父亲咳嗽了一夜，小菁也难受了一夜，母亲却是一夜流泪，哭诉父亲的无能，又历数自己的不是。五瓦的灯炮淡淡地照着灰暗的房子，像母亲哭肿的眼！小菁害怕那一夜，那是一个令人心碎的一夜，她真不想再去回味。就这样，小菁在村里伙伴的带领下，来到县城当了保姆，负责给人家看小孩、洗衣、做饭、收拾家里。

起早的小菁走在小城的街上，街道被环卫工人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洒水车也刚刚洒过了水，街道就越发地显得清爽干净。有几个晨跑的人正在慢慢地往回走，街面上的铺面陆陆续续地开门了，有人拉开了门帘、有人提出了火炉、有人站在门外洗漱，不知谁家的孩子在铺面里大哭，女人站在外面只顾洗漱，男人正在忙着整理货物，那铺面里声音就杂七杂八、此起彼伏，小菁看了心里就笑：“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家，连孩子也不管了。”

从乡下挑菜进城来卖的早已经来了，小菁要起早来买就是为了能买到他们的菜，又新鲜又便宜，要是来迟了，这些菜就会让城里专做蔬菜生意的小贩收购后，进行加工处理，不该加水的他们加了水，不该撕开的他们撕开了，反正目的只有一个，要让蔬菜份量增加些，多卖些钱，而且价格也不一样了，比农民手里的价要番几番。小菁买了两斤白菜，两个小瓜，半斤大蒜，一斤韭菜，两斤茄子，两斤菜豆，一斤辣椒，两斤山药，一斤菌子，一块豆腐。她合计了一下，所要买的蔬菜都已备齐了，只花了不到十九元钱，比平时在小贩手中买的要足足省下八九元钱。她就想，这八九元钱要做多少事啊，那是以前自己读书时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是父亲一个冬天的叶子烟钱了，是母亲一年的针线钱了，是一家人半年的盐巴钱了，越想她就越兴奋起来，她想这省下的钱该归自己了吧？转而又一想，叔叔阿姨对她多好啊，她才到他家不到一个星期，人家就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阿姨还说只要小菁带好闵闵，收拾好这个家，等以后有空了，还要教她学电脑呢！小菁是那种知恩必报的人，她想：“人家待我如亲人，怎么能吃人家的钱呢？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呓，想想，自己就恶心自己。”想通后的小菁就感到心情舒畅、阳光明媚的感觉。然后阳光灿烂的小菁又从菜市快步走到肉市，买了一斤猪肉，六元；一斤卤猪皮，五元；一斤鸡肉，十元；一斤猪肝，五元。该买的也买得差不多了，小菁看看手中剩下的几元钱，正好可以为叔叔阿姨们买早餐，她便要了油条豆浆，还不忘给闵闵买了一合牛奶。

小菁大包小包地提着菜回到家的时候，叔叔阿姨正在洗漱。阿姨看她买菜回来了，就去看看如不如意，比她想像的还要丰富，也很周到，阿姨就合心地笑了。还问她钱够不够，小菁开心地答道：“正好，我还给你们买了早餐呢！”叔叔阿姨就开心地吃起早餐来，边吃边喊：“小菁，快来，你也来吃。”“叔叔，我吃过了。”小菁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还有“哗啦啦”的流水声，那是小菁已经在准备洗菜做饭了。她要趁闵闵还没醒来，把该准备的工作准备好，一会儿客人来了，只管打开液化炉，炒菜就是了。

十点钟的光景，客人来了，两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小菁都认得，常来叔叔家做客的，一个个子高高的，很伟岸的身材，一说一个笑，眉宇间露出一股子精神，是叔叔单位开车的司机，叫王权发，小菁很喜欢他的笑。另一个中等身材，黝黑的皮肤，眼眶膨胀，鼓鼓的，不苟言笑，瘦削的身子骨给人的感觉是那衣服不是穿在他身上，而是披着的样子。他是叔叔的下属，叫刘成海，小菁叫他刘叔叔。刘叔叔常常来叔叔家玩，或汇报工作、或打牌、或喝酒，来时必带吃的玩的给小闵闵，他很喜欢闵闵，每次来了都要抱着她玩很久，为此小菁对他也就有些亲切。

大家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闵闵在他们中间跑来跑去，一会欢呼雀跃地大叫几声，一会又跑来拉小菁去看电视上的动物。小菁正在厨房炒菜，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能走开半步的。便喊阿姨，小闵闵又来搅乱了。阿姨就又跑了过来，一把把闵闵抱开了，并说，不要去打搅姐姐，姐姐在做饭给你吃，你再要去捣乱，那你就没饭吃了。闵闵努着小嘴：“不嘛，我就是要姐姐和我玩。我要她和我一起看动物。”刘成海在那边就喊道：“闵闵，快来，看叔叔给你买了什么？”闵闵听到刘成海有东西，匆忙从妈妈的怀里挣脱下来，向他跑去……

吃完中午饭后，除了小菁和闵闵，其余的人都到市里去了，虽然是周末，但叔叔们还得到市里去加班，说是搞一个项目的报告，要到市里去修改，阿姨也趁这个机会想到市里去买几件衣服。阿姨说，一是车子座不下，二是嫌闵闵去了麻烦，做不成什么事，就让小菁在家带着闵闵，他们下午就回来。

“嘟，嘟，嘟……”正在收拾屋子的小菁听到了门铃声。她打开门一看，是刚才的刘叔叔又回来了。

“嗌，刘叔叔，你怎么回来了？”惊奇的小菁张大嘴巴问道。

“我，我，我是来给李科长拿钥匙的。”掩饰不住慌张的表情还是写在了刘成海的脸上。小菁知道李科长是闵闵的爸爸，她叫的叔叔。

“他的钥匙在他身上的啊！”小菁知道叔叔是管财务的，他的最大特点就是钥匙从不离身，而且他的钥匙还有小链子匝着，怎么会忘了放在家里呢？

门被刘成海关上了，他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声音沉沉地说：“他告诉我的，让我回来拿，会有错？”

“真的没有，如果他真要是忘记放家里了，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你打他手机问吧。”小菁无奈地答道。

“他说钥匙就在屋里，你好好找找。”刘成海的双手一直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语气肯定地说。

小菁就在客厅里找了起来，刘成海就坐在沙发上自己抽起烟来。

小菁在客厅找，没有；到厨房找，也没有。

到叔叔的卧室去找，闵闵正在那里睡觉，她不想吵醒小家伙，动作就轻轻地。

刘成海在客厅抽烟越来越猛，烟火像他那胀出的眼睛一样忽明忽暗。

“找不到，真的没有。”小菁从卧室出来，对刘成海说道。

刘成海狠狠地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腾地跳了起来，涨红了的脸对着小菁忽然大吼道：“找，快找。”

忽然的变化让小菁的心紧缩起来，那张像要流出血来的脸让小菁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她本能地往后退，想要退到卧室里，把门关上，用门来保护自己。

刘成海一个箭步窜到小菁面前，随着过来的是他手上寒气吓人的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也无情地顶在了小菁白皙的颈了。

小菁的眼里一片茫然，大脑好像什么知觉也没有了，只是一种昏厥的感觉冲击着全身，她多想倒下去，在床上好好地睡去，这感觉就像她那次发高烧的时候一样，她在父亲的背上，什么也不知道，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身体，头脑不是自己的头脑了，什么也控制不了什么。

她只看到那张要破的脸膨着大大的眼睛在瞪着自己，那嘴一开一合的，黑黄的牙齿和火红红的舌头在她的眼前翻动着，好像她的耳朵不好了，什么也听不到，全世界就像都死去了一样，什么声音也没有。不过颈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了……

“哇，哇，哇……”不知是刘成海的声音把小闵闵吵醒了而哭，还是眼前的境况吓着了而哭，闵闵的哭声却清脆地传入了小菁的耳朵里。

刘成海愤怒地吼叫：“不许哭！”

小闵闵哭得更凶了，声音更大。

刘成海像一条疯狗猛扑了过去，匕首正对着小闵闵的胸部……

小菁反映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箭一般射向闵闵，扑在了闵闵那弱小的身上。

“叔叔，你不能这样！”小菁撕心肺裂地喊叫声让人揪心！

忽然，她的后背上有股凉凉的东西直达心脏，后来这股凉气不断地在她的身体的各个部位进出，她感觉就像那次高烧过了头一样，好像睡觉，就像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一样……

有一个新闻就在小城传开了，一个吸毒干部为了钱，将同事家的小保姆残忍地杀害了。小保姆为了保护可爱的小闵闵，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那以后，村里人都看到，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孩，经常到小菁的父母家中做客。

小菁的坟就在家乡的山岗上，上面已经长满了绿绿的青草，迎着山风，遥望着……

二00六年五月十三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