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从书中自得到想得到的东西,我亦如此。但我并不是得到黄金屋,更不用说颜如玉。我得到的是一份快乐的心,一份关于清香的享受。
很小的时候,大概十来岁吧,上小学四年级,父亲的一套藏书把我拉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就是文学艺术的殿堂。那套书我戏之为“黄色书籍”,因为它就是树木的原色,每每翻看,似乎还能闻得到木的清香。一个豪华的庭院,锁住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也锁住了她们的爱情,诗和泪,火和冰冷的荷塘。《红楼梦》带着末世的气息就那样轰然地走近了幼年的我。长大后对文字的热爱,可能就是缘于它吧。
《红楼梦》似乎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但我还只是隔着窗惊鸿一瞥。文字的美,如飞鸿一般从我眼前掠过,却在我心底留下了永恒的记忆。我快乐地接受了来自《红楼梦》的启蒙教育。成年后的我,今天还在文字的海洋里游泳。那套四册的“黄色书籍”被我郑重地摆在书架的最顶端。《红楼梦》带着檀香木的香气,古典而优雅。
那时我们单位各个分厂可以自订报纸杂志。有些人借职务之便把办公室的杂志拿回家。图书室里藏书也很丰富,只是管理依然不善。但我很感激那时混乱的管理,让我得以在不花一分钱的情况下,接触到优秀的文学作品。
从小学四年级,看《红楼梦》开始,对文学的热爱就如潮水般汹涌,一直澎湃到今天。记得那时有名的杂志有《新华文摘》《昆仑》《芙蓉》《十月》《清明》等,都是属于大型刊物。别人从办公室拿回家,我就跑到别人家借。那扇窗越开越大,我如饥似渴地寻找里面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优美的描写,历史和现实都从那一本本厚重的书里走出来。记得那时我有个本事,就是能从浩瀚的文字中找出真正优秀的作品。每看到一篇好的小说,心里就勾勒着一个个优美的画卷,然后把这些画卷组成胶片,在脑海中电影般放着。而且过几个月,根据这部作品改编的电影就问世了。古华的“爬满青藤的木屋”,沈从文的“边城”,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作者用成熟的笔调,刻画意境,抒写故事。绿毛坑的雾,湘西的竹楼,川西葫芦坝的土屋,都是从那时走进我的生活的。电影也是在我看了作品之后,拍摄而成。但改编成的电影却总失去了作品的韵味。
真正美的东西是能够为所有的人欣赏的。
从原始单纯的自然中蕴育出的单纯的爱情,任社会的大风大浪都不能撼动它。初中的我隐隐地对青春有种萌动,像一株嫩芽,文字就是催化剂。
只不知道现在那些大型杂志,那些在我的生命里点亮一盏灯的杂志,在通俗文学风行的今天,是否依然屹立?
它们是山谷中的幽兰,有着高雅而圣洁的清香。
书非借而不能读,这是古人就总结出的哲理。借本就不易,似乎欠人一份情,归还后,书中的东西就好像鸟儿飞走一样,不再属于自己了,因此会格外地珍惜,为了能不忘记,就多做笔记,并且写体会。以此留住文字的美。接触的第一部中国小说是《红楼梦》,当然不是借来的。接触的第一部外国小说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书主是矿长的女儿,我和她是同学,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她总有我想看的书。她给我规定还的时间是三天后,上中下三本,平均一天得看完一本。于是那个暑假,那三天对我而言,就是疯狂的三天,是专属于《飘》的三天:悲怆的战争,无奈的成长,动荡而永恒的爱情。那时我吃饭都是心不在焉,匆忙扒两口,又埋到《飘》里了。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三天后看完了,放下书,还久不能宁静。在我记忆中,后来读书再没有那样认真过。郝思嘉的坚强在很多年后依然影响着我。
《飘》就如我生命中的茉莉,一直清香至今。
初中读完了,我就成了一个刚喝到鲜奶汁的娃儿,能借到的文字终归不能满足我的胃口,而且杂志借了总要还,想要再重新品茗就很难,要给书主说很多的好话,甚至用零食来换。渐渐地,我厌倦了借。但也许真的是书非借而不能读吧?一直很珍惜借来的书,晚上挑灯夜读,甚至用作业本摘抄下我认为优秀的句或段。后来有了属于自己的书,再没有用手抄过了。
稍大,到县三中读高中,父亲每个月给几十块钱生活费,可以由自己支配。找个星期天,怀揣节省下的十来元钱,到市里唯一一家新华书店买书。书店很大,有两层楼,二楼是教材书,一楼就是文学百科。我驻足在一楼。那时四五百页的书,大概标价都在十块钱左右,可我还是买不起,因为我还要留一元钱搭车回学校。不要紧,买不起,我就看,于是一个上午,就或站或蹲在文学架前,消耗时间。还好,售书人都只是微笑地看看我,从我边上走过。我就安然地与书为伴,过一个上午。现在我想,如果当时有谁只要对我投一个鄙夷的眼神,可能今天的我就会有不同吧?我感谢他们的宽容。
这样总是光看不买还是不行的,因为每每从那里出来,我总要回头望“新华书店”四个大字,而恋恋不舍。终于有一次发现书店的一角辟出了特价书柜,我高兴得如同沙漠里行走遇到了湖泊一样,急忙奔了过去,又是一上午翻看,只是走时不再是空空如也,手里有了属于自己的清香。记得在那个折价书柜买的第一本书就是《少年维特的烦恼》,不到百页,标价三块,加上折扣,就一块五买下了。把书拿到手里,心里如同满满地装了一池春水。
买旧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今天。书柜里的书百分之九十来自于旧书市场。我的生活一直清贫,在矿山时,工资不高,到了市里定居,孩子又大了,需要庞大的教育经费,我依然不敢去书店买动辄几十块钱的书,想要的书,旧书市场又找不到时,怎么办呢?于是盗版书也堂而皇之地上了我的书柜。
第一个书柜是父亲用办公室废弃的文件柜改造成的,用纱窗布制成简单的可供开合的门就成了,只有半个人高。装的就是教材和我淘来有限的几本旧书,《呼啸山庄》《中国简明文学史》,还有鲁迅的《小说译注》等。有一段时间,我曾远离了书本,远离了明净如水的精神家园。书柜的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我也无心打扫。从前珍爱的书籍亦成被遗忘的角落。我专心地在生活的泥潭里打滚、挣扎,工作的不顺心,母亲的重病,婚姻在浪尖上起舞,亲人的去世,事业的动荡。这些都足以打破我宁静的心。从九一年到二000年,将近十年间,我没买过书,没写过一篇像样的文字,以为就这样颓废了,以为文学只是从前的梦。
二000年底,举家迁到市文化宫附近。周末,陪儿子到文化宫学绘画,突然在文化宫的林荫道上,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旧书地摊,十年前,蹲坐在书店看书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十年后,我又带着狂喜,蹲到了文化宫的地摊上。梦寐以求的《飘》,三本只花九块钱买到了手。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四块钱就成了我的专属。还有《台湾散文精萃》,上下两本,共标价三十多,只花五块钱,就成了我的“灯下功课”。当然新旧程度可能各不相同。但隔三差五,我总能淘到既便宜又有保存价值的书。带上二十来块钱,大大小小的书可抱回一叠。周末去地摊上蹲上大半个上午,是我必做的事情。那时也是我一周来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又重新拾回了丢掉的心,重新闻到了书的清香。
二000二年,我所住的小区前修起了“再就业广场”,其中设一个古旧市场,内有几个旧书门面,现在我和门面的老板已很熟捻了,每看到我去,必亲热地称我为“老师”,然后用最便宜的价格与我交易,甚至他们还要收购我多年前的书,每说到这个话题,我只微微一笑,每本书的背后都有个故事,有一个年代里我所有的记忆,我又如何舍得把这份记忆让人呢?
以前小的书柜是不能用了,今年我打算买个大书柜,给我所有的记忆以一个安放的家。
所有的关于书的记忆,就像田野里的青草一样,永久地散发着自然而隽永的清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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