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二）

如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天明说下去。

只听谭天明继续说：“那天下午，母亲她和我提前从外公外婆家里回来了，因为那里的电话线被风刮断了，我们没有打家里的电话就直接回到了家。开门的时候，有一阵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母亲的脸色马上就白了，她惨然地对我笑了笑，叫我在厅里等着，接着自己一步一步上了楼。我却没有听她的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知道这必定跟母亲的变化有关系，所以也跟着上去了。上到楼上时，父母的卧房门并没有关，我可以看到父亲正跟不是我母亲也不是他妻子的女人在母亲最喜爱的床上缠绵，而母亲——她就站在门外，孤独地看着这一幕，有冰冷的泪从她白如凝脂的脸颊上滑落……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象冰块一样彻底碎了，再也没办法复原。”

“所以你母亲她——”如风因为天明的述说而难过，“才选择了这种方式吧？”

天明握紧她的手，说：“我后来才知道，母亲她早就知道了父亲有一个情人，只是她不说，一直独自忍受着内心的痛苦……”谭天明眼中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涌现，“那天——在事实面前，父亲的一切辩解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即便他把那女人直接就赶出了家门……这一切都挽不回母亲的心……她平静地选择了离婚，然后出家，她出家不是那种普通的带发修行，而是落发为尼。”

“她就这么离开了？”如风只觉得心里好疼，天明的母亲是误落凡间的仙子么？就这样遁入了空门？

风在低吟，水在浅唱，翠绿的山谷之中，立着两个相偎相依的人儿……

良久，良久，谭天明才说：“母亲离开的时候，还对我说了好多的话。”

如风“啊”了问道：“伯母她说了什么？”

谭天明沉默了一会才答道：“她说：‘早就知道女人跟男人的爱情观不同，但是观念不能作为背叛的借口，只要付出了爱情，又何分男女？是的，我爱你父亲，因为他的爱情是忠于我的；可我也恨他，他公然在肉体上背叛了我，那是我最不可原谅他的。只是不管是爱是恨，我都会带着你父亲前半生对我的真情终老，我亦永不后悔对他的真情付出！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出家吗？是因为我身上生来具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天性，我不会是红尘中人，当初留下，是因为你父亲对我的爱，而现在离开，也是因为你父亲对我的爱。虽然都是因为爱，意义却已经绝然不同了。当初的爱如白云般高洁，水晶般透明；而现在的爱却掺杂了不可剔除的杂质。天明，你不要难过，我虽然不再是你父亲的妻子，但我会永远是你母亲。还有天明，爱情是一把双刃剑，总会有人因它而获得新生，也总会有人为它而受到伤害，所以希望你会善待你所爱之人。’我听着母亲的话，这该是她那段时间一直索绕在心的思想历程吧？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慢慢地点了头。”

“伯母她实在太了解她自己了，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找不到能够让她留下来的爱情了，所以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吧？”如风吸了吸鼻子，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谭天明望着如风，说：“如风，你是我所爱的人，所以我不会象我父亲那样令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伤心，甚至离开俗世的。”

“这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象伯母的。”如风说，“我有我自己的事业要发展，哪来的时间去出家？更何况，我已经有了让我留在尘世中的爱情了！”

“我们都俗世中人，这世上象我母亲的人实在太少。”谭天明伸手抚摸着如风飘飞的长发，“其实在我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会用一辈子去爱你，直至地老天荒。”

如风微笑着凝视天明，星眸之中，缕缕深情已是不用言表……

如风的住所里，佩紫和陈露霜正在搞着室内卫生。一大早如风和天明去了汤口村后，佩紫便来了。望着陈露霜挥动抹布时手上的镯子也不停地在晃动时，佩紫的思想又走神了。这个镯子跟自己的到底是不是一对呢？如果是一对，它又是怎样到阿姨手上的？是不是——妈妈送给她的？还是阿姨捡的？又或者是——还有不为人所知的缘由？佩紫不由吃了一惊，如果真的是妈妈送的，那么妈妈她又去了哪里？她为什么把一个如此重要的物件送给阿姨？

再者如果不是妈妈送的，那就是捡的？可是这镯子如此重要，又怎么会掉了呢？佩紫不自觉地摇着头，不大可能。莫非真的是有别的缘由？唉呀，真是急死人了，阿姨怎么偏偏失忆了呢？

其实近段时间以来，佩紫已经查阅了很多资料，象阿姨这样失忆的人真的很多的，只是都没有找到好的治疗方法，全靠病人自己的记忆突然“回来”，换句话说就是需要奇迹的出现。而现在，她所能知道的就是阿姨是在高烧不退后引起了失忆，难道需要阿姨再一次高烧不退么？不行的，那样的话就太残忍了，何况，高烧可不是说有就有的，哪里能人为的去制造呢？

佩紫在这边摇着头，那边陈露霜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佩紫，又在想妈妈了？”

佩紫看着她关爱的眼神，心头不由一酸，为什么阿姨不是自己的妈妈呢？突然间，一个念头在她脑海浮起：为什么不把那本《霜天如洗》给阿姨看，又或者读给她听呢？这样做也许可以让她想起一些往事呢？想到这里，她激动地抓住陈露霜的手，说：“阿姨，我这里有一本书，是沈老师写给你的，你要看吗？”

“什么？你说沈英为我写了一本书？”陈露霜吃了一惊，“在哪里呢？”

“在我包里，我拿出来给你。”佩紫赶紧从包里拿出那本她才翻完的《霜天如洗》，递给陈露霜。

陈露霜接过书，迫不及待地便打开来看。才翻了几页，她忽然面露难色地笑了笑，说：“佩紫，好些字我都不认识哩。”

“阿姨，不要紧的，我读给你听好不好？”佩紫急忙说。

“读给我听？”陈露霜笑着点头，“这样也行，等我们中午吃完饭后，你就读给我听。”

从那天开始，佩紫便多了个任务，把《霜天如洗》这本书逐页逐页读给陈露霜听。而如风从梦之谷回来，知道佩紫的想法后，她也表示可以一试。确实，这算是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了，虽然不一定有效，但比她们翻来覆去研究那本书要强得多。

慢慢的，佩紫已经读到了女主人公失忆的那章书了。陈露霜开始并没有明白，可是当听到书中描写的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她突然明白了，沈英是在讲述着那一段让她难忘的日子呢！听着听着，她的眼眶湿润了，沈英他对自己确是一往情深啊！只是上天如何就让他去了呢？

“嫋嫋绿萝兮绕晨树，淙淙碧水兮归晚渚，日夕伴君兮赏黄菊。”陈露霜呢喃着，忽然念出了这么一句。

一旁听着的如风和佩紫登时呆住了，因为这句话在沈英的书里也出现了，是陈露霜昏迷的时候不停的在念的句子。而且，那时候在句子里还夹杂着一个名字——燕然，而现在，佩紫并没有读到这句话呢，她却先念了出来。

看着如风和佩紫的表情，陈露霜不由有点吃惊，笑着说：“我也是顺口念出来的，你们两个倒别这样看我呀！”

“阿姨，书上说你高烧不退时念的也是这些句子，而且还有一个叫‘燕然’的名字。这些事情对您是不是——”佩紫犹豫了一会又继续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您又为什么会失忆？是不是过去的事情让您伤心，你潜意识的采取了这种方法？”

“燕然？意义？失忆？”陈露霜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些问题，她呆怔了好一会，才又说：“这个——我不知道，我清醒过来见到沈英时，就好象认识这个人似的，觉得只要能在沈英身边就好，也就不再理会自己是否没有了记忆。”

“那你想不想恢复以前的记忆？”佩紫极快地问，生怕自己稍一犹豫就不敢问似的。

“如果我能恢复过去的记忆，是不是就再也不记得沈英了？”陈露霜想了想问。

“嗯，我去网上找了一些文章来看过，大都有一个相同的结论，说大脑是很神秘的，谁也无法预知结果。”如风望着陈露霜说，“所以，沈英——你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这也是沈英一直担心的原因吧？

“如果能恢复过去的记忆，佩紫是不是就有可能找到她的母亲？”陈露霜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

“有这个可能，而且我想最起码能解开你手上的血玲珑是如何得来的问题。”如风点头说。

“唉，可惜我对过去一点印象都没有，”陈露霜苦笑着看向佩紫，“阿姨要是能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阿姨，你不用着急，”佩紫摇头说，“我们只是想把这些想法告诉你，至于想不想得起来，什么时候能想起来，那始终是要看奇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晓霜时常一个人呆呆的想事情。看到她心神恍惚的样子，佩紫又忍不住自责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月色溶溶，柳风摇摇，如风和天明正在寓所外一个小花园散步。

“天明，你说阿姨会想起失忆前的事么？”如风侧头问。

“说真的，这好象没什么可能，”天明微笑，“何况陈阿姨脑海里完全没有失忆前的印象，她偶尔会说出的那些话也不是她有意说出来的，不过是一鳞半爪，实在也不能使她想到什么。除非有突然的事件刺激了她的大脑，否则单靠想的话不可能。”

“唉，这段时间真是事事不顺，寻亲的线索也断了。”如风忽然轻喟一声说。

天明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说：“怎么会事事不顺呢，起码你已经有了我这个男朋友了。”

如风望着他，终于没有跟他抬杠，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天明拥紧她，笑着说：“如风，其实寻亲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什么希望？”如风仰头问。

“我们该去你母亲当年躺过的亭子附近看一下，说不定那里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天明抚着如风的秀发说。

“也是啊，”如风站直身子，“奇怪，我怎么就没想到去那里看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天明温和地微笑，“你这段时间只顾得关心佩紫的事了！”

“呵，”如风淡淡一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你休息。”天明望着如风，满是纵容的味道。

“这样的话会不会打乱你的工作？”如风不由问，头却低下了。能得天明如此用情，她已满足。

“哪会呢？你看我会因为私事而耽搁工作的人吗？”天明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放心吧，我会照你的节奏把工作安排好才陪你去。”

几天后，如风和天明便驾车前往沈菊香以前所在的那个村子，经过多方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座山边的亭子。山亭早已破败，顶部已没有子，只剩下几根柱子。如风慢慢走到亭子中间的地上，眼中忽然酸酸的，是母亲曾躺过的地方啊！地方还在，可是她的人呢？在这一刻，如风泪如雨下，哽咽无语。母亲她还在人世吗？

天明无言地把她拥在怀中，一任她流淌压抑了许久的眼泪。谁没有软弱的一面呢？特别是面对着与亲人的生离死别时，他们的感情是最脆弱的，不需要长篇大论，只需要心灵的契合……

良久，如风才从天明怀里站直身，她的心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她感激地朝天明微微一笑，然后牵着对方的手，开始认真打量亭子周围的环境。这个亭子正在山边，两边离村子都很远，以前只怕也是用来歇脚的。回头再看看亭子后面的青山，她突然看见一条羊肠小道正通到亭子这边，原来还有别的路。

“天明，这里还有一条路，我们去看看。”如风吃惊地拉着天明的手便转向那条小路。他们不知道为条路通向哪里，但为了找到亲人，他们却没有一丝犹豫地向前走去。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