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我长安】
那个长安一直在我的心里,如我的边城一样,她不止一次来到我的梦里。
如果说生命早就轮回过千百回,那么,我想,我在某一次轮回里一定做了古代长安的歌女。
在那个长安,在长安某个宅子中的一个亭子,就是那个凤仪亭。它应该是一千八百一十三年前存在的。我在那个亭子开了属于我一个人的场子,我抚琴吟唱,场下欢声如潮。与我迎合的吹箫人是那白衣胜雪的男子。他应该有着白晰的面孔,有着女人一样修长的十指,有一双顾盼生波的眼睛……
清风拂尘,白纱帘撩起好看的舞蹈,如水湄水袖长舞的女子。我应该有着貂蝉一样的美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仪态万方,妩媚动人,明艳不可方物。我正在凤仪亭中坐着,弹奏着《有凤来仪》的曲子。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那是箫韶为舜制做的音乐。我抚琴演奏,凤凰也随乐声翩翩起舞。
月西沉。落幕。散场。
那个吹箫的男子为我填词作曲:“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我是那样的可人?
天亮。当我停下我手中的琴,吟词人被一群金甲铁马的人绑去,已经走得好远……
凤飞走了,凰的羽毛失去了光泽。
日子在指尖飞走。
黄昏,我转眼,低眉,看着莲花荷叶,翩阡优美。清晨,我推窗拂帘,看一池春水荡漾碧波,飞燕往来穿穿梭。那男子,正匆匆从远处赶来。
我不问他去了何方,只见他骑着赤兔马,提着方天画戟,就那样来到我的面前。
然,凤仪亭已经被风吹雨打去,我的美貌如池塘里的残花败柳。
泪眼,静静看着白沙流水,看小鱼在池中稍纵即逝的游动。月色柔柔的铺在水中,清澈明亮。
一曲箫音淹没了所有的惆怅。原来,我与那提着方天画戟,在乐声里早已相爱多年……
是那多年的战事搁浅了我们的爱情,而我,等那白衣胜雪的男子已经千年。
回首已倾城,恍然隔世的梦。
今夜澧水风高沉默。之后,梦蜕变、裂变……
窗外,无主题的泪光将钩戟长铩磨洗,且待我与那男子再次一一相认。
前面的故事只配向神倾诉,翰海青天、碧落丹心的今晚,只容许记取我今昔模样。
但,我依然在意千山万水的旅程,仍然在意金色梦幻的网,夜夜洗涤我千年郁积的忧伤。
一个梦,是进还是退?
我只知道,那些岁月之中我最为明晰而深刻的记忆,在于我漂浮于人海、放弃抚琴、放弃吟诗时所遇到的梦境。
那些自小便对我纠缠不休的梦境在梦中的长安城等待时,我永远会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推窗。月色真寒。
我独坐湖心水榭,望见白色的飞鸟在飞雪之中起落于长安城头。然后我就听见背后有一个男子对我说话。声音清澈如静水流深。他说:“逝者如斯。”
然,经历过漫长的跋涉,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去那个梦里长安。
当那广厦的宏大形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惊讶于那壮丽的城市与我想像中影子的不谋而合。
梦里,梦外,我做了琴音上走动的羽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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