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有这么一棵树,好像不曾远离我。我深深地牵挂着它。现在它还顽强地活着,尽管很卑微。
记得几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它是那么深刻地震撼着我。因为无聊,又觉得当一个小人物快活,我就常出街到田边地头漫步。天上的流云,空中的飞鸟,远山的树,地里庄稼,河里的水,对于我是那么新奇,好像是我的老朋友。
这棵树生长在大路旁边河沟上杂草丛里,是一棵比人略高的弯弯曲曲的耷拉着脑袋的柏树。它还是一棵小树,——的确没长大,可是衰老了,未老先衰啊!树皮脱落了不少,露出树干和树枝的肌肤,有人用刀在它身子上乱砍过,孩子们还荡过秋千,更有人拉扯它爬上沟走到大路上来。树枝所留下来的不多,树顶尖儿断开了,成了枯木了。难怪这棵树东倒西歪,没了生命的方向。树皮微微地泛出暗红色,针丝般的稀疏的树叶和零星几颗青色果子也似乎要离树而去,——它们中有的青睐地面了。我禁不住用手抚摸着树皮,碎屑就飞满手掌,纷纷扬扬地落下,看来,已经朽腐的生命是经受不住任何力气的,即使是友好地爱护。
这是失去了依傍和托附的一棵树,悲惨地倒向道路中央,任凭风雨的摇摆和别人的欺凌,显然它是不预备反抗,无心反抗,无力反抗。它挡住了人们的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久,它竟然遭人欺辱资格也将要失去,被人砍掉,抛下河沟里。或许它连当柴烧也不配,它是那么地不中看,不中用。如今的农民有烧不完的柴,山上的草十几年没动过镰刀了,土地里玉米杆、稻草之类的大多数都要直接焚烧,当肥料。它就那么半死半活地、多余地、讨人嫌弃地生长着;不知精神上肉体上要经历过多少折磨,才会了结自己悲剧的一生。我开始想像这棵树的未来。“倘若一个人变得像这么一棵树?”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一个小人物,多余人,生活并不比这种树高明多少。一个人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会得到别人的尊重:手中没有权力,你腰包就要出奇的沉甸甸;要不,你就要会混,像狗一样于社会上如鱼得水。可是,哪样我能有呢?
“年青人,别在这里挨树空叹!”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者,爽朗的笑声提醒着我,并非是生活在云里雾中。老人是一个退休干部,于镇上生活了十几年,似乎越活越年轻,精神越来越好,在我记忆里,他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我对他有一种莫名地好感。他爱锻炼身体,喜欢散步。
“这棵树也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老人走过来,摩挲着树弯曲的干,他专注的神情使我大为惊骇,仿佛手中抱着的是他的孩子、孙子。他接着说,“得让它远离大路上这个是非之地。我这几天一直在看它,搬它过去,它硬又是掉转头。年青人,帮个忙。——你得用力把它往河沟方向撑着,我带来一根绳子给它系上,计划拴到桥头那棵大柳树上,应干得隐蔽一些,免遭好事者发现,叫我们前功尽弃!”
我们说做就做。这棵树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力气,听天由命,任人摆布。我们很快就完成了一件看似可笑的事情。“年青人,只要它远离大路,能够在河沟边安静地过上几个月,它会活得更好的!”老人说完,继续消磨他快活的清闲时光,散步去了。
这可怜的小树,能够安静地过上几个月的日子,而不受一点尘世的纷扰?望着伤痕累累又失掉了东摇西摆的小柏树,我的眼泪差点儿流下来,是感动还是怨恨,我自己也分不清。这棵树能得救,它的灵魂也能得救吗?我眼眶里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悲哀和疑惑!老人是有信心的,真的,他的生命是充实的。
我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棵树。那以后八、九十天,我几乎差不多忘却了那棵树,因为我不相信它还会活过来,更不相信它会获得新生。再说,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我自己的戏都看不完,还有心情去关心一棵可有可无、一无所有的小树!
有一天,我匆忙地行走大街的人流中,又是那位老人叫住了我。他说:“年青人,你很忙。告诉你吧,树活过来了!”
我因为要赶着上班,也没在意,更没停留脚步。树本来就没死,有什么值得一提呢?我想!
吃了晚饭,因为无聊,我想起了该去看一看那一棵可怜的树。顺便休息一下浑浊的脑袋,疲劳的心情。
树居然来了一个全新的模样,绿叶有荫,绳子早就没了;断尖处冒出了半个小脑袋来,身子虽然还是弯屈,但已经是一棵树了。
这树是幸运的,它遇到了一个好人。我有什么奇遇呢,什么也没有。不过,我也还是算幸运的。毕竟我也经历了一棵树获取第二次生命的过程。
是的,只有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只有改变,才有可能找到生命的价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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