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自家坐东朝西的厢房里,是被裹着小脚儿老眼昏花的接生婆用指甲污垢残留的双手从产道拽出来的。刚落地儿时,黑了吧叽,瘦了吧叽,脑袋长了吧叽,头发稀了吧叽,丑得即使仍给狗,狗都会不屑一顾地掉头走,只有2公斤。
儿子出生在无菌的手术室中,是身着海蓝色大褂儿的“天使”们用消毒液浸泡过的双手拿着高温灭菌的手术刀从肚里拿出的。虽说,刚一落地儿在医生拎着去洗澡的途中就憋不住尿了一大泡因而已经失重的情况下,还足足4·25公斤。头发又黑又密,皮肤粉咕噜嘟,小脸肉肉呼儿呼儿,虽谈不上多漂亮,怎么也人儿人儿地。
我在一周儿前吃母乳,一周后自动断奶,因为那时妈妈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弟弟,想吃也吃不成了。断奶后爸爸象征性地买过几袋儿炼乳(奶粉),后来就是妈妈嚼一口喂一口,直到我自己能嚼为止。
儿子也是刚满一周儿就断的奶,但是被我强行断的,原因是11个月后的母乳所提供的养分已不足以供给孩子。断奶后,起初儿子闹着不肯认“牛”做“妈”,但经不住饿,几天后就吮得咂咂儿地,每月能喝掉我三分之一的工资,直到儿子能自己吃饭且不愿喝牛奶为止。
我在上小学前,从未穿过一件新衣,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一律是妈妈用大人的旧衣改制而成。
儿子从降生那一刻的宝宝服开始,一直都是崭新的而且是从商场买来的。
从小到大,我玩儿过的唯一的玩具是妈妈用破烂儿换的小波浪鼓。
儿子从还不会用手拿东西开始就为他准备玩具,木制的、塑料的、金属的;能飞的、能跑的、能游的;大的、小的;贵的、贱的。如果全保存下来,恐怕得腾一间屋儿。
我小时候虽然知道这世上有梨、枣、柿子,但很少吃,因为除非自家有树,如果用钱买着来吃,别说是没钱,就是有钱爸妈也舍不得给买。
儿子从不认得水果更不会吃水果时,我就开始为其榨汁,等到自己能吃了,几乎吃遍所有的北方,甚至空运的南方的水果。
我从会挎篮子起就跟着大一点儿的伙伴儿到地里去给猪挖野菜,每天上午一篮儿,下午一篮儿。有时因贪玩儿挑得太少,怕回家被妈妈说,便一边念叨:虚腾虚腾多,回家不挨说,一边用手给挑的菜搭窝,好显得多;有时本来是挑得满满一篮,放在太阳底下只顾玩儿了,等要回家时才发现,菜已晒蔫吧,一篮变成了半篮,于是赶紧到河边用水冲冲,让菜精神起来,才挎着湿篮子回家。
儿子从会走路起就没让他干过什么活儿,倒是买过洗衣服的玩具盆儿、搓板,也买过和泥用的小锹儿小铲儿,让儿子在院子里假装洗衣服,装模作样地用小锹儿和泥,也算是儿子“干活儿”了吧。
我八岁那年就拎着饭盒给离家三、四里干活的父亲送饭,只记得妈妈做的是小米菜饭,很稠的。当时爸爸总是边吃边给我几口,虽只几口,也就是将能打发打发馋虫子,但那便是我争着去为爸爸送饭的最重要的原因,因为我们在家吃的是只放很少的玉米面儿却用很多白菜熬得菜粥,挺稀得。每每等爸爸吃完,我便拎着饭盒一路走着玩儿着回家,没让妈妈担心过。
儿子八岁那年,已上了小学二年级,一天,因我和爱人弄拧了,他以为我接,我以为他接,结果等我俩接上头,方知接儿子的时间已过半个多小时,等我俩急急忙忙赶到学校门口,已没有儿子的踪影。于是,爱人骑着摩托车往学校东边找,我骑着摩托车往学校东边找,二十分钟后我们到学校门口碰头时,正焦急地想去派出所,儿子颠儿颠儿地从南边跑来,才知儿子因为久等没人接便去了同学家里,爱人怪儿子不老实等着,从屁股上给了儿子一脚,我则抱着儿子流了一大串儿泪。
我上学时,妈妈给我用碎布头拼了个单肩书包,这个书包一直陪我小学毕业,其间也磨漏了几处,但巧手的妈妈总会用一些花布剪个图案补上。
儿子从上幼儿园起,就开始背从商场买来的书包,一直到小学毕业,其间记不清换了几次书包,粗略算计了一下,怎么也得6、7个。有的是因为下角儿确实磨漏了一个小眼儿,其实能用,可儿子坚决不用,只好买新的;有的是因看着别的同学背新样子的书包,想买不给买,于是就耍鬼心眼儿把拉链儿弄坏(这是儿子后来的“交代”),于是便背上如意的书包。
我上小学时,每个作业本都是正反全用,而且一直用完也不会少一页。铅笔都是用到用手捏不住了,还把里边的只有几厘米长的铅芯弄出来,装到类似今天的自动笔上接着用。有时实在没本没笔了才腼腆地去和妈妈要,妈妈于是从小篮儿里摸出一个或两个鸡蛋,让我拿到小卖部去换本子或铅笔。
儿子上学时,本子用了不计其数,铅笔更是数不胜数,而且有的本子只用几页便被他扔掉不再用;有的本子是越用越少,原来是儿子撕着折了纸飞机,或是因做错了做得不怎么样撕了。上一年级因不会用自动笔,我便为其准备了几十根铅笔,每天晚上至少削6、7支,才能保证第二天儿子一天做作业时用。后来会用自动笔了,隔三差五就得买几支,多半儿是被儿子“修理”坏的。
我小时候,家里连唯一的一件家用电器——手电筒也没有,但因之每家每户的墙上都安着个小喇叭,喇叭里轮番播颂那八出样板戏,就跟着瞎哼哼,什么“我家的表叔……”“要学那泰山顶上一棵松……”“小常宝儿控诉了敌人罪状……”“人家的姑娘有花儿戴……”等,最后都能哼个八九不离十。但听久了,也就厌了,就跑到街上,成帮结伙儿地玩儿打仗啊、藏猫猫儿啊等游戏,有时玩儿到很晚也不见谁家的家长来找,顶多也就是谁家的爹妈一声“狗丫”或“铁蛋”,就都知道时间晚了,要睡觉 ,便都溜溜回家,然后,每二天接着玩儿。
儿子从在肚子里就开始听录音机,刚会坐着就嘻嘻地看《米老鼠和唐老鸭》,像看明白了似地咧着嘴笑。再后来的游戏机、放像机、cd机、电脑、mp3,摆弄得很顺手,都没有刻意教,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的。虽说可玩儿的东西不少吧,可哪样东西也拴不了几天,还是眼吧吧地往外看,只想约上小伙伴儿到外面疯去,可就是作业多得能压得屁股粘到椅子上,于是烦了,就开始心猿意马,泡蘑菇,出工不出活儿。
我小的时候也问过妈妈,我是从哪儿来的,回答是拣来的,就认定是拣来的,虽也纳闷儿怎么自己整天去挖菜拾柴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道边儿、土沟里、沙包上有过小孩儿,但从没用心想过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长到十几岁时才知道是妈妈生的,可究竟怎么生的,那哪是孩子该知道能知道的事儿。
儿子几岁时也问过我他是哪儿来的,我回答也是拣来的,当时似信以为真,但被欺骗的日子没几年,儿子便知道他是我生的,我也便坦然是妈妈生的,但还是不能像心理学家所言对孩子进行正面的必要的生理教育。然而儿子能从电视上看哪,每每看到接吻的、在床上翻滚的镜头,忙不迭地去换台时,偷眼看看儿子,儿子一脸正经,没事儿人似地,自己倒觉得脸发烧。
我的童年虽是简单的、自然的、贫寒的,但每每想起来,禁不住丝丝愉悦从几十年前一直向现在漫延,直到嘴弯成上弦月,眼弯成月牙泉,一幅幅童趣便如幻灯片在眼前闪现,于是,心音便跳跃成:“我真想再回到童年”。
儿子的童年是复杂的、人为的、丰衣足食的,然而,是不是快乐的,我不甚清楚,因为儿子整天抱怨玩儿的东西太少,玩儿的地方太少,玩儿的时间太少;也不能断言,儿子长大后,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滋味会不会如我一样。
即使是同一时代的人,也不会有相同的童年,两代人更不会有相同的童年。我的童年早已尘埃落定,苦也罢甜也罢,都被镌刻在生命的画卷中,我只希望,由于我的过多介入不会为儿子的童年留下太多的遗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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