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是前世里的一条蛇香山紫烟

发表于-2006年05月15日 凌晨1:05评论-5条

我读《圣经》的时候,是从第一句开始的。

我读任何一本名著,都是从第一句开始的。但任何一本名著,我读了第一句后,就再也读不下去了。比如《三国演义》,一入眼就是“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部三国,“分合”二字。历史让姓罗的如此一语道破,再读,显得白痴。但这不是我读不下去的理由。而是我的脑子,已经被那分合二字塞满了。我开始思考历史这东西,分多久合?合多久又分?想着想着,脑子停食,胃肠不蠕,消化不了,我就不去读了。我又去读《金瓶梅》,开篇“酒色财气”四字,独以“财色”二字开讲,弄得我面红耳赤。刚进《金瓶梅》的门,我遮丑的衣服肮脏的皮囊,就让兰陵笑笑生扒了个精光,只好疯狂而逃。又读《红楼梦》,开篇却是“真假”二字,直揭我灵魂深处。我似乎有点体无完肤遍体鳞伤了。哪一本名著我都读不下去了。我没能力消化它们,承受它们,我受不了“分合”这把悲欢的利剑,受不了“财色”这把刮骨的钢刀,受不了“真假”这把剖腹的匕首。

我得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吟听自然的叙语,花鸟的歌唱,亦或饮一口山泉,调整我的心态。我明白,好书的第一句都是直指人性的句子。好书的金屋里都藏着肌肤如玉的美丽女人。定力不够,就会中魔,受它的折磨,而又心敢情愿,无怨无悔。所以,好书不是人人可以读的,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无法通读名著,就是定力不够,慧根不深,翻开三国,我就悲伤;读金瓶梅,我就性起;看红楼梦,我就相思。把持不住自己。就像我的身体里面,有一条青蛇,时时昂着头,在我的内心里蠕动。我越想从书中找到我自己,认识我自己,越是找不着北。越想从书中搞清我自己的来龙去脉,越是弄不清我的肉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的灵魂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的性情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不由自主,我翻开了《圣经》。

《圣经》的第一句话是“起初,神创造天地。”那么又是谁又创造了神?产生这样的一问,我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为什么你每读一本书,都要在第一句上卡脖子呢?你连自己都没弄明白,你咋有资格问是谁创造了神,这样一个天大的哲学问题。我原本想问的是我是谁?是谁创造了我?怎么问到了人在先还是神在先,这个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滑稽的问题。想着的时候,我内心里的青蛇又昂起了头,它的蠕动使我更加看不起了自己。只有让自己的脑子突然间停电,突然间断裂,不要思想,不要思考,像孩童看小人书,只要热闹就行了。人才勉强能读到《圣经》的第二句了。能看到神创造了天地水三样东西这里了。乾为天,坤为地,乾为男,坤为女,水是男女的什么东西?血液?骨髓?水份?还是精液?中国的《周易》与《圣经》有什么关系?那只青蛇怎么又蠕动了,又思想了,我觉得我在胡扯淡了。光是神创造的第四样东西,这就有了昼夜。“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天地万物都造齐了。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造男造女。男的叫亚当,女的叫夏娃。亚当是神用地上的泥土造的,然后抽了男人的一根肋骨,造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是夏娃。女人是男人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他两原来是一条连体的青蛇。那蠕动的蛇突然低下了高昂的头颅,变得暂时地温顺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温顺了?还在胡思乱想。亚当夏娃的最初是一条蛇,那我的最初是什么呢?是一撮泥土还是一缕轻风?是一滴水份还是一片树叶?或许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父亲的一粒精子。那么,父亲又是谁的一粒精子,谁又是父亲的谁的一粒精子?这样倒推上去,难道我也是亚当的一粒精子吗?可事情并不是这样,我不单是父亲的一粒精子,父亲的一粒精子也不单是我。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和她们也是父亲的一粒精子。我是母亲的一粒卵子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理由都一样。只有母亲成了父亲的一根肋骨,成了纠缠在一起的蛇,成了扯不断的痛,我才是父亲的一粒精子,也才是母亲的一粒卵子。可是我的兄弟姐妹也是父母纠缠在一起的痛。那么我到底是谁,谁到底是我。我想不明白。我应该是虚无的混沌吧,我应该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我是海里的一条鱼,空中的一只鸟,还是地上的一只虫子。可鱼不会说谎,鸟不会使坏,虫子的善恶都是天性啊。我做过什么,我说过谎话,干过坏事,我小时往老师的水桶里尿过尿,偷挖过生产队山药,偷摘过豆地里的喜子,还偷吃过牲口的饲料。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读到了《圣经》里神对蛇说:“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你必须用肚子行走,终生吃土。”我明白我是谁了,我就是内心里蠕动的那条青蛇,一条有毒的青蛇。

我是蛇吗?我觉得我是有蛇性的。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实际上这是神赋予人的特性。人是以狡猾为第一特征有别于世上一切活物的。狡猾是人的智慧,也是人的灾难。当亚当和夏娃,伏羲和女娃都以人首蛇身的面目成为人的先祖时,人的骨子里就带有了蛇性。神赋予人蛇性的根本目的,是让人不要离开泥土,亲近泥土。而我的蛇性仍停留在狡猾的一面。并因狡猾而不停地蠕动,不停地昂头,不停地从我的身体里往外窜。当它窜出头来的时候,我已经偷了人家的山药,拨了人家的萝卜,疯也似地爬在地埂后面的草丛里,来不及洗,来不及擦,连皮带泥,噗哧噗哧地啃。山药很甜很脆,萝卜的水份更大,使偷吃了的嘴再不用偷喝水。蛇性的蠕动还使我爬上了高高的仓子,从蒸笼里偷吃母亲留给老三的馒头,把馒头从底下掏空,然后将馒头的空壳皮原样放进蒸笼。母亲以为把蒸笼放在仓子上,我就够不着了,但我内心里那条青蛇的蠕动,使我有了攀上仓沿的能力。和我一块偷挖过山药萝卜的狗旦,后来敢去偷挖汉朝的古墓了。那天我正好和娘到山里拉羊粪去了,失去了与狗旦偷挖古墓的机会。从此,也失去了与狗旦一起进公安局子的机会。内心里那条蠕动的青蛇,有了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也知道了蛇吃土得靠蠕动的道理。

季节过后,我内心里的那条青蛇开始蜕皮,变成了一条腹部土黄、背部草绿的花蛇。那样子比过去的青蛇已经好看了许多。蜕变了花蛇,还是靠蠕动吃过野菜,啃过树皮,见了山药萝卜,还是喜欢连皮带泥的吃。但它对乡村的土有了异样的感情。是的,大了我时常还那样吃东西,用父亲的话说,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十八岁那年,我离开了乡村,但时间不长,我就受不了城市水泥钢筋的欺凌。过一段时间,我必须到乡下走走,在看爹娘的同时,一定要去田野里沾染点乡里的尘土,闻闻青草的气息。父母不在后,更为我沾染乡下的泥土带来了悲伤的便利。每逢清明、七月一,十月一,去父母的坟头烧纸,给父母送寒衣时,我都要跪在泥土上,把天门盖磕到泥土上为止。亲近泥土,是为了洗刷青蛇灵魂深处的毒性。不过在还没有将灵魂洗刷干净前,我承认我的骨子里是有一条青蛇蠕动了好长的时间。

蛇是我吗?但我又怕蛇,那软软的,没有筋骨的东西,远远地看见,我的头皮都要发麻。若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猛看见蛇从路旁的草丛中爬出来,明明是蛇怕我,远远的跑了,我也会被吓得头发根根立站,有时还会突然间尿急,来不及解开父亲用破布条给我搓的裤带绳,就尿裤裆了。但我也勇敢地趋赶过一次蛇。那是一个童年夏天的正午。拨田的农人,累了,就睡地边的草丛上,一个姑娘也枕着她母亲的腿睡了,好像做着香香甜甜的梦,不然,她睡着了咋还面带微笑呢。一条蛇慢慢地朝姑娘的腿上爬去。我怕蛇惊扰了姑娘的美梦,就用棒子把那蛇挑远,打死了。那是一条只有指头粗细的青蛇。我不知道,在打死那条青蛇的时候,我骨子里的青蛇是否也死了。从我的骨子里来说,我是不愿成蛇的。当然,若有一条比人还美丽,比人还善良的美女蛇,要与青蛇相恩相爱,白头偕老,我倒愿意自己是那条有毒的青蛇。

我到底是什么?我从那里来?我是谁?谁又是我。今夜,我懒着想了。留到明天再想吧。我要轻轻地合上《圣经》,睡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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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暖玉点评:

也许我们都是一条狡猾的蛇,在大千世界游走,等身上的皮厚了,就退一层,然后,再厚,再退,一直到我们不能再游走,我们就会又变成一条小蛇。

文章评论共[5]个
香山紫烟-评论

点精之评也!偶都没想到退这一层也!at:2006年05月15日 中午12:40

ziyan0826-评论

您真是一个特别的人!蛇,也是个特别的比喻!
  【香山紫烟 回复】:哈哈,你是紫烟,偶也是紫烟,可是男女有别也!握手! [2006-5-15 22:47:02]at:2006年05月15日 晚上7:59

秋凉如水-评论

做一条蛇不可怕,只是蛇的蜕变是中新生的快乐还是痛苦的纠缠呢。
也许因此会是一条更加游刃有余的青蛇,只要不是有毒的青蛇岂不更好
欣赏你的文才
  【香山紫烟 回复】:看着夸人的文字,感觉就是不一样!谢过! [2006-5-17 22:17:24]at:2006年05月17日 晚上9:51

立风-评论

你的文章有新意,你的思考让你的文章读来引人入胜。
  【香山紫烟 回复】:先谢过,欢迎常来!你诗写得挺清纯的啊!努力! [2006-5-18 11:26:45]
  【立风 跟帖】:清纯就是写得很幼稚在你的眼里? [2006-5-18 12:27:20]
  【香山紫烟 回复】:立风那里话,幼稚是做人,清纯是一种美,真的,那语言流淌得就象一个清纯少女! [2006-5-18 12:57:09]
  【立风 回复】:哈哈,兄台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甜滋滋的..你慢慢吃啊我要上班去了. [2006-5-18 13:17:35]
  【香山紫烟 回复】:还真怕冷不防伤了一个清纯女孩呢!嚯嚯,乐了! [2006-5-18 14:32:45]at:2006年05月18日 上午11:05

瞎眼的傻丫头-评论

将人比蛇,很有意义的比喻,但是,(请注意了)编辑的点评就更深了,哈哈,今儿也学了一个造句呢~~
  【香山紫烟 回复】:是的,暧玉的这个点评确实很深,偶也着磨呢,比偶的文深. [2006-5-21 0:09:15]at:2006年05月20日 中午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