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想往网易博客里贴读书札记《“且”是鸡巴》,不料怎么也发不上去,电脑自动检测说我的文章标题和内容中有非法文字,把我吓了一跳,细想,这个非法文字可能就是“鸡巴”二字了。我要发此稿,必须改掉,可没了“鸡巴”二字,我这篇文章也就真成“鸡巴”文字了。在网络上加过滤词功能,可能是中国人的独创。我理解好多网站的苦衷。中国历朝历代的文字狱,已经象基因一样融入了中国人的血液,一些娱乐性网站,怕让上层抓了把柄,吃了文字狱的亏,就一再地声明不沾政治。这样的网站,输进“共[chan*]党”三字,便是非法文字,电脑会自动变成“***”符号,有人无奈,只好把“共[chan*]党”改为“gcd”或者“共缠党”,才能通过电脑的检测。电脑悠忽人,实是人悠忽人。
想起了一个武威人,李蕴芳,字湘洲。蕴芳自幼承继家学,博闻强识,文章居诸生之冠。所以人们送他一个雅号叫“万宝全书”。乾隆七年(1742年),内阁中书胡中藻到蕹凉主持考试,武威秀才李蕴芳名列第二,深得胡中藻赏识,认为其文采可与晋朝的文学家木华、郭璞相媲美。世人随将李蕴芳看成胡中藻的学生。乾隆八年,李蕴芳又在凉州岁科考试中考了优贡,到京城国子监读书。乾隆十七年考中举人,同年秋考中进士。任江西石城县知县。
当时赣州府知府也喜欢写诗,他凭着为霸一方的资格和地位自以为自己的诗歌也可留芳百世,实际上他的诗如婆娘的内裤臭得可以,大家面子上一片喝彩,暗里掩口而笑,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天知府召集所属知县饮酒,席间拿出他的诗集让人评论。在座知县皆异口同声,阿谀奉承,唯独蕴芳却不说话。知府再三要蕴芳评论,蕴芳就把诗集翻了几遍,称赞诗集的纸质特好,装祯也好,字也写得蛮漂亮,对诗本身却只字不提。这就得罪了知府大人。知府由此怀恨在心,想借机中伤蕴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抓住蕴芳的把柄。
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李蕴芳的老师胡中藻出了问题。乾隆十八年,有人将胡所著《坚磨生诗抄》送乾隆处告密,说《诗抄》中有“一世无日月”、“一把心肠论浊清”等句,乾隆大怒,认为这是“悖逆诋讪怨望之词”,日月合写为明字,是胡有意恢复明朝,指斥胡诗:“加浊字放在国号(清)之前,是何心肝?”胡诗中还有“穆王车驾走不停”之句,乾隆又认为是胡讽刺他多次南巡,等等,据此推理,胡的整部诗抄就成为有系统的反清的书。
四月,胡中藻被处斩,赣州知府幸灾乐祸,知道报复李蕴芳的时机来了,因为李蕴芳是胡中藻的学生。老师出了事,他就要想方设法株连学生,给蕴芳罗织罪名。终于搜查到了蕴芳给中藻的一封信,里面有“初官知县,不谙刑名,相验乃甚苦”的话,这才总算抓住了“把柄”。在今天看来,这算什么“把柄”呢?信中“相验”的意思是遇有命案,由地方官员率领验尸员前往验尸的意思。这不过是学生给老师说了句真心话、真体验、真感受,当这个知县太辛苦了而矣。但在那个法律如橡皮绳绳,文字狱满天飞的时代,可就惹祸了。知县拿这封信要皇帝给李蕴芳定死罪,清高宗虽也认为死罪过重,无奈这件事牵扯着胡中藻“诽谤朝廷”罪这个大案,随认为“李蕴芳身为县令,乃以验尸为苦,反复嗟怨,其属狂悖”。下旨把李蕴芳杀了。
凉州人也许会傻想,像李蕴芳这样让人赞不绝口的大文人,应该是他所处的时代的无上骄傲,他周围的人一定会小心地珍惜他,虏诚地仰望他,总不愿意去找他的麻烦吧!事实恰恰相反,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余秋雨先生说:中国世欲社会的机制非常奇特,它一方面愿意播扬和轰传一位文化名人的声誉,利用他,榨取他,引诱他,另一方面从本质上却把他视为异类,迟早会排拒他,糟践他,毁坏他。起哄式的传扬,转化为起哄式的贬损,两种起哄都起源于自卑而狡黠的凯觎心态,两种起哄都与健康的文化氛围南辕北辙。李蕴芳就被毁于这种“狡黠的觊觎心态”。
说李蕴芳,是要说一本书的,一本名为《与魔鬼下棋———五作家批判书》的书。这本书一经出版,就在文坛上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本由苍狼、李建军、朱大可等领衔的文学批评集子,将批判箭头指向池莉、王安忆、莫言、二月河、贾平凹五位著名作家,观点是这五作家都是“魔鬼”,“伪作家”,明确指出“池莉媚俗”、“莫言残酷”、“二月河唯皇史论”等等。该书策划者称,它是“文学博士联手向名作家发难”的一本书。文学评论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渴望着有见地的文学评论。但从这本书里,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闻到了中国文字狱的幽灵并没有死去。评论说贾平凹“的诗和所谓‘女人’小说,写得都没‘及格’” 。我终于晕了,我不知道怎样的小说才算“及格”呢,贾平凹的小说不及格,中国文坛上还有及格的小说吗?
这也没什么,你再说不及格,我也喜欢。你说《废都》是“色情文学”,你说去,嘴长在你的脸上,别人遮不住。但是把文学作品上升到政治层面说事,用文字狱的手段欲治贾平凹的死罪,我倒觉得居心叵测,居心险恶,居心不良。
《废都》里有一段是:
毛主[xi]是至人之生……他也是神嘛,毛主[xi]的神大,他管着百神啊!
“你既来问金狗的事业,不妨扶乩,咱们问问三老吧。”
小水说:“三老是谁?”
阴阳师说:“你瞧瞧墙上的像吧。”
看时,竟是一张年画:苍松翠柏中立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阴阳师便将三支“大前门”牌香烟点燃,插在年画下的香炉里,说:“金狗要干的事业,都是社会上的大事,这就只能问三老了。三老是当今大神,你跪在那里,心里只是默念你所求的事,他们会给你写出字来的。”
…………
阴阳师说:“三老保佑你家金狗了,你放心他去干吧,说不定真有一天,金狗要成一番大事啊!”
评论家从贾平凹写的这一段文字中,看出了“两个凡是”的魂影。证据是“我曾经努力学过普通话……终没有学成。后来想,毛主[xi]都不说普通话,我也不说了。”延伸了就是:毛主[xi]这样说过、做过,那我就要跟着说、跟着做;既然连毛主[xi]都没有说过、做过,那我也不做、不说了。毛主[xi]发动过“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说它们“就是好”,我也得支持,高喊“大跃进” 就是好,“文化大革命”就是伟大……
这样的延伸和推论,真是太骇人听闻了,太害怕了。在高层,尽管人们早已把毛泽东请下了神坛,但在民间,我们不可否认,有好多的老百姓至今崇拜着毛泽东,认为毛泽东就是心中的神。这是百姓对伟人的一种情感。贾平凹只是如实地记录了百姓的这种心态,客观地把这种现象写了出来,而评论家却抓住不放,一方面口口声声说不想和贾平凹“抬什么杠”、“上纲上线”,“不做这类卑鄙的事”,一方面却用着文字狱的伎俩,对贾“平凹的话作了适当的、逻辑上的延伸”,并且得出了一些“可怕的东西来”。如果是文化大革命,贾平凹这回死不了,也得去“夹边沟”一类的地方。可惜贾平凹乃一介书生,对当官毫无兴趣。在政治上给贾平凹扣帽子,怕是找错了对象。
文字本来是无罪的,只是“有罪者”的文字才“有罪”。评论家今天看这个人顺眼,这个人的文字就没有问题;明天看这个人不顺眼了,这个人的文字中就有问题一大堆。清代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案正是这样。乾隆对于此案,发了一顿牢骚,说是:“朕见其诗,已经数年,意谓必有明于大义之人,待其参奏。而在廷诸臣及言官中,并无一人参奏。足见相习成风,牢不可破。朕更不得不申我国法,正尔嚣风,效皇考(指雍正)之诛查嗣庭矣。”当时关于文字狱案件,总是雷厉风行,急如星火的,怎么这个案子却等待数年之久呢?只因胡中藻是鄂尔泰门生,鄂尔泰原是乾隆重臣,后来失宠身死。所以胡中藻的文字,在鄂尔泰得意时没有问题;在鄂尔泰失宠身死时,问题就来了。
照这个说法,池莉、王安忆、莫言、二月河、贾平凹五位著名作家,怕是在那里得罪了苍狼、李建军、朱大可们,不然,《废都》出版多少年了,评论家怎么迟钝到现在才想起与“魔鬼”们下棋了呢?但还是有人说他们好的,谢有顺在读了《废都》、《高老庄》后,就认为贾虽是“公认的当代最具传统文人意识的作家之一,可他作品内部的精神指向却不但不传统,而且还深具现代意识;他的作品都有很写实的面貌,都有很丰富的事实、经验和细节,但同时,他又没有停留在事实和经验的层面上,而是由此构筑起了一个广阔的意蕴空间,来伸张自己的写作理想”。“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散文,他应用的都是最中国化的思维和语言,探查的却是很有现代感的精神真相,他是真正写出了中国人的感觉和味道的现代作家,仅凭这一点,你就不得不承认,贾平凹身上有着不同凡响的东西”。
我认为,这样的语言才叫评论语言。
(2006年2月5日写于悟易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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