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一个充满感激，最体贴、最温馨、最善解人意的节日。

坐在朋友家，朋友的母亲八十三岁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我们。四十几岁在家顶开立地的男子汉，在她眼中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儿子。因对儿子的看重，自然他的朋友也就享受了贵宾待遇，接待得热情周到。而我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地跟随着老太太的身影，看别人的母亲的眼中总是那么贪婪。朋友沉浸在母亲的爱意中享受的神态，让我有丝嫉妒，更多是伤感。

妈妈，这个口中荒置了十八年的称谓已有些生疏了。此刻，在这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我只能分享别人匆匆地手捧鲜花满怀笑容的幸福，或电话一声甜甜地的有些撒娇的问候。知道有再浓的节日之情，却无倾诉和表达的方向。

母亲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革命家，也不是一个有所建树的事业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留守在小山村，带着五个孩子苦苦为生存奔波却乐观的农家妇女。所以，没有太多感天动地的事迹，没有至理名言留下壮实我的此刻的笔尖。但她用一腔热情、善良、爱心构筑在我心中的大厦，那么金碧辉煌。写母亲于我是心灵备受折磨的伤害，但看到征文的那刻，难抑心中的冲动。哪怕撕裂的伤疤会有疼痛，哪怕泪水打湿我沉重的笔端。

从小失去双亲的母亲，在很小的年纪便来到了父亲家做童养媳。只有两个儿子的寡居的同样贫困的奶奶，欣喜地收下了这个瘦弱得如一束小菜样的即像女儿，又像丫头的母亲。母亲开始了她劳苦的生涯。小姑娘与那个名为丈夫，实如哥哥的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在田间劳动中辛勤地长大。奶奶便让他们正式完婚，也就是旧式的圆房。在一贫如洗的家中，是没有电视电影里所宣演的排场的热闹的古典婚礼。只在一盏小灯下，母亲瘦骨伶仃的小手颤抖着被奶奶牵到了给父亲布置的一间阴暗的独房中，就这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母亲就这么简单地成了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媳妇。结婚不久，父亲离家开始了他长年的漂泊的革命旅程，将自己年迈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全交给了娇小的母亲。母亲用她稚嫩的双肩，无力的小手，坚强的心承担了这个家的全部。

当我们五个孩子陆续地闯入这家时，母亲越来越艰难。每天如疯一样与时间相争地劳动着，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其间母亲还帮叔叔成了家。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未读过一天书的母亲，思想很前卫，并不像乡村所有的女人一样，粗俗、邋遢、骂骂咧咧和鼠目寸光。很能理解并接受新鲜事物，独特的思维及见解，深得很多年轻人喜爱。受尽生活磨砺的母亲，性格一直开朗、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庞爱严厉地教育我们，简陋而整洁地维护家。自己也是再忙、再累，永远都是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模样，同样与别人做事，做得比别人还多，可她事后总与别人不一样。而我们五个孩子也是穿着与乡村同样布色的自织衣裤，却在母亲的小小创意中，突显出一丝异样。招来过许多孩子们慕羡的目光，让我们小小的心总是如胀满风的小帆，扬飞在快乐和自豪中。

尽管自己家并不殷实，母亲也不会如乡姑一样小气吝啬地势利庸俗。因父亲在外，家中便有些乡村没有的物质，母亲总是先孝顺奶奶，迁就我们，自己从不舍得吃。看到邻居家中有客为菜作难，母亲准会将家中收在小阁楼上的菜送给人家以解燃眉之急。看到人家女儿出嫁儿子娶媳妇，没有衣裳也将柜中收藏做成衣服送去，要知那时所有物质全是凭票供应，一应生活用品都很紧俏。弄得馋嘴和臭美的我们特别不理解母亲的行为，甚而有些恨她。而母亲总说：“孩子，你帮人为难时，人帮你一生。”不懂还是记下了，随着岁月渐渐懂得，终于用时才知是快乐之源泉。

繁重的劳作，繁重的家事，我眼中的母亲总是那么麻利而又从容，笑容满面。在我幼小的眼里，母亲就是台不知疲惫的机器。也是一堵能我们随意依靠的铁壁钢墙。但有段时间，母亲有些淡淡的忧伤，也有些疲劳。夜晚，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许多年后才知道，父亲与工作中一个女人有了感情，殊然告诉了母亲，母亲心中该是怎样的疼痛和无助。可母亲面对父亲一如既往，也给了父亲绝对地信任。

爱情是一条欢快清澈的小溪，它奔流得狭窄。爱情流入亲情的大海，两者相融时，它便有了惊涛骇浪，有了无边的宽阔，更有无限的包容。旧式婚姻牢固，固然有它嫁一而终的观念作祟，更多是里面亲情、责任给了情感一片蓝天。父亲在母亲的不变的关爱和体贴，对家的奉献中，选择了母亲选择了家。并在不久后，将我们全迁到了他身边，母亲的忧伤又不知去向，浮出的全是绿茵茵的希望和对生活的知足的笑意。后来问母亲，恨不恨父亲。母亲摸着我头说：“恨什么啊。你父亲也不容易，长大你就懂了”。爱要包容，爱是奉献，爱有风雨，不知母亲会不会满意我参悟的这个答案呢。

沉默的父亲，一直是不关注家中的事和人，但那时开始了。是突然的家庭生活让他心中燃起了无限柔情还是有对已长大的我们和已渐渐身体虚弱的母亲的愧疚。一心想弥补自己二十几年对家的淡泊，为了我们生活的更好，为了我们生活得更舒适，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搬家。

对于沉重地劳作了四十年，营养又严重不良的母亲，身体刚一轻松就被病魔侵蚀。仿佛一下母亲就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形象了，风烛飘摇。而父亲的这种关爱方式，却是一种从身体到心里的动荡。老人们更多的是需要一个安定、宁静的环境，其乐融融的气氛。父亲爱之过切，母亲尽管对这种方式不能适应，但也笑着满足父亲。母亲在一路跋涉中行走了四十几年的身心终是无力承受，也不能接受突然的松弛。高血压，心脏病，风湿病并发。在因子[gong]癌开刀两年后，二月二十几号春节晚上，大雪纷飞中突发脑溢血未留下片言只语便离去了。离搬进那个气派的两层楼的新家仅仅一个月，离我婚期所定之日“三。八”仅仅只剩下十几天，不可商量婚日改期。母亲留给我一个终身的遗憾和未解之谜。秉承母亲长相和性格的我，开朗里有了母亲所没有的忧伤，伴我十八个长长的夜晚。

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浓阴密布，满天的星斗，空山万静。十八年，母亲的音容渐行渐远，渐远渐明。十八个清明，故乡的那捧黄土，是我无限的眷恋。那柔软的树枝摇曳着母亲清瘦的身影。枝头清光的树叶，浮动着母亲无限的爱怜和叮咛。

因母亲的离去，一个娇弱而依赖的我，像一团漂浮不定的云，也像一团无根无系的水中浮萍。在许多的疲倦、烦躁、失落、颓废的日子里，心灵总被无边的迷惘和空虚击中打湿。总渴望靠在母亲肩头，或伏在她膝上，让她轻轻摩抚，让她充满爱意地凝视。我就会在温暖中安静而又坚强。十八年，这一切都成奢望，无法填满的悲哀和痛苦是失母的空茫。

母亲节，我坐在窗前，轻轻地对蓝天白云微风说：“母亲天国安好！”。我确信母亲会在某处柔情地笑着接受我的节日祝福。

2006年5月14日星期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