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进城快要有三年了,惦记土的老爹突然想该到城里去看看土,顺便也让土带他到城里的医院检查检查。这阵子老爹的左边头部的耳根处时不时爱“咋”、“咋”的痛,发痛时拿东西的手都是僵的,没了知觉。
土的老爹进城那天,是秋的一个早上。
上公共汽车那当儿,乡下一些老嫂子问老爹:“土家大伯,做哪样去呐。”
老爹大都是把脸上的根根皱纹挤在一处且笑眯眯地回说:“看俺土儿去,俺土儿在城里上班呐!”土儿是土的小名。
别人羡慕老爹有个儿子在城里工作,老爹庆幸自己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公共汽车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了近4个小时,才到城里。
下得车来,背着个竹篓的老爹依着别人的指点一路探寻,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时间才找到土工作的单位。可上班的地方都关着门。
“他们都下班了?”老爹心里在想。但离下班至少还有两袋烟的功夫。城里的上下班老爹还是知道点的。
老爹没有去处,只好坐在土上班的三楼的走道上抽闷烟。还好,竹制铜嘴的烟袋大约抽了半截子的时候,老爹方看到一位姑娘从楼下走上楼来。偶然见着老爹,姑娘有些惊诧,也对充溢着浓浓旱烟味的楼道很是反感。老爹有些发慌,不知道是把烟磕了,还是继续抽;仍是坐还是站为好。
不过,乡下老人的脸皮子虽厚也薄,知道讲面子,却对着有工作的城里人又不知怎样去讲面子。老爹在一阵慌乱之后,最终还得硬着头皮、佝着身子站起来,且小心“嗳”“嗳”“嗳”地找着词儿。
“妹仔,俺土儿上哪去了呐?”
姑娘一手捂着鼻,一手扇着空气,懵懵地瞥了一眼满是尘土并有些邋里邋遢的老爹,不知他问谁。老爹恍然像明白了什么,即马又补充道:“土儿,是我的伢崽,他学名叫滕青。”
“哦!”,姑娘似乎一下子就懂了“懵”的全部。
“他呀,搬砖修城去了。”也不多搭一句话,便扭头从老爹的身前穿了过去。
老爹听了,却不在乎姑娘的不屑之情,心里倒觉得舒坦:土儿真听话,进城几年了还不忘做体力活,农家人的本色没改。
直到下午上班,有人背地里去通知了土,老爹才见着土儿。老爹没有生气,他知道土是在忙事。
土见着老爹,只说了句:“您下来咋不先说一声呢?”但没有责备的意思。
老爹没得说的,弯身背起竹篓就跟着土的屁股走。
土在单位上有一套两室一厅的居室。出了上班的大门还得左拐右别的,没有人领着,老爹真不知往哪走。
到了土分在一楼的住处,开了门,土急忙把老爹让进屋。进了屋子的老爹,话也随之多了起来,他一边瞅着土的居室,一边卸着背篓,又一边问土。
“崽哎,那样的粗活还受得了吗?”
土不知老爹指什么,便嗫嚅着回应道:“爹,没什么受不了的。”
老爹就很疼爱地数落土。“伢崽哎,搬砖,修城,还说没什么矣!那什么才叫难受的呐。”
土似乎听明了老爹的话,不觉耳根子阵阵发热,心也随之紧张起来。土不知向老爹说什么。
叨着叨着的老爹就把背上卸下的竹篓交到土儿的手里。“伢崽,爹没跟你带哪样来,这有点洋芋,是你小时爱吃的,你拣好吧。”
土有些内疚,但还是恭谦地伸出手去接老爹的背篓。
“你看你看,你手上都划出血印子了,还说没什么呐。”看着土伸过来的手,老爹又心疼地对土说。
土有些乱了方寸,显得心神不宁,吱吱唔唔地仍是一句话也说不了。不过眼角已开始有点湿润的土,在慌忙接过老爹递过来的背篓后,即忙着去厨房给老爹弄吃的。
快要吃饭时,土那门新装不久的电话骤然炸响,老爹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便好奇地提起话筒。未等老爹发话,就听到话筒里传出一通吼声:“?w?w的,装死啦!明天不把老子的钱补上,看不剁了你的手,放了你的血。”
话音刚完,只听“叭”的一声,电话断了,老爹不知何故只能两眼直直地呆在那里。
这会儿,正来客厅喊老爹吃饭的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见着老爹的疑状,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不想再欺骗老爹。土的泪水随之就像根线似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爹,土不是去搬砖修城,是去打麻将赌博了;……爹,土的手不是砖头刮到的,是被赌徒的刀划伤的;……爹,土近来常去赌博,欠了别人的钱债……”
哭泣过的土,很想挨老爹的一顿臭骂和痛打,然而此刻的老爹却两眼发黑、两腿颤抖,摇晃的身子便一头往地板上栽过去,不省了人事……。
土的老爹没有醒过来,老爹来不及给土说什么就这样痛苦地走了。老爹得的是脑溢血,是医生给土这样说的。可土知道不是脑溢血害死老爹的。
老爹去的时候,眼里噙满了眼泪。
土没有哭,土傻傻的。
土神经了。
是单位的人把老爹和土送回家乡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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