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个故事之前,我有事要交待,否则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混蛋。
这个故事里没有主人翁,讲述的全是实情,我以为真实东西必然是美丽的,所以当夜所发生的事情我都如实的记录了下来。
2006年5月13日的下午,我从工地回来,一进楼道,就被一阵浓烟呛的要命,上得楼来,就看见隔壁院长家门口放着两只一人高的绿烛、一个烧纸盆,不消再说,我全明白了,这事要从1995的春节说起,简短一点哈:1995年的春节,我随父亲去医院探望刚中风不久的老院长,虽然当时没见到有人哭,但个个脸上愁云满布。1996年春节,院长出院,被接至家中,为此我们家也没少出力。1997年春节,到隔壁给院长拜年,院长想坐起来和我说话,可他失败了。1998年春节,又到隔壁家拜年,院长已经很瘦,但还是努力的向我点头。1999年春节,再次拜年,院长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但还是努力的向我微笑,我一直记得那个微笑,有点勉强的微笑。2000年春节,当我再次看到院长,他已经不行了,手和脚都已经收缩,模样有点恐怖,当我进来时,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2001年的春节,再次看到他,他的样子很痛苦,两只眼睛瞪的老大,余阿姨讲是呼吸困难的缘故,当天就叫了老二去南昌买氧气瓶让他舒舒服服的过年。2002年春节,到隔壁拜年,发现院长已经戴上了呼吸罩,他的眼神已经很呆滞,余阿姨告诉我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2003年春节,又到隔壁拜年,院长已经入睡,余阿姨告诉我,他现在已经吃不了东西,整天靠输液维持生命。2004年的春节再次拜年,见到他时已发现他的身体收缩成1·3*0·7米肉块了,他的脚手简直同骷髅的骨架一般。2005年春节,到院长家拜年(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眼见到他),他当时睡的正熟,因为余阿姨还要招呼其它的客人,我就先行告退了。2006年春节,都市频道的记者前来采访这位中风十余年的老人,事后听人说余阿姨哭的很伤心。
2006年4月28日中午,我看见了一群鬼魂前来索我的命(保证真的,因为这段情节与此文关系不大,在这里不想详述),总之我将床上的书踢到地下,鬼才走的。惊吓之余我立马将一块方镜与大剪刀挂在了门外。2006年4月30日我发现我挂在外面的镜子竟然在屋内(事实上当天就被我姐取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父亲、臭宝(我可爱的小外甥)的大咳不止,就在当天,夜里来了两个医生,因为这天院长怎么也拉不出尿,屎里全是鲜血,我吓得连夜将镜子与剪刀钉死在门外。(不是迷信哦,那天我真的看见了鬼,我是边看边可以听到臭宝的哭叫、还有父母打牌的争吵声,总之,请你相信我,否则我也不至于与姐姐大吵一架。)
2006年5月13日,一进入楼道(我家住二楼),就已经知道他去了,于是进入大厅向他的遗体三叩九拜(就是先跪地磕三响头,起身又拜九下),这里想讲的是他的小孙女,硬是死拉活拽把我揪到门口,命我烧纸,并且告诉我,这事只有她一人知道,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就我一个人知道,快烧纸,不烧纸不准进屋。”无奈的我只得由着她的性子烧纸。我一张一张的点着,却被母亲责怪,“今天要烧快点,一共要烧七斤四钱的纸。”想起前段时间我一说到鬼,母亲就叫我别说,还要打我的嘴巴,我想她还是有些事情不想对人说的。我抓了一把,丢进火盆,一会火就上来了,母亲又开始骂了,“谁要你一下丢那么多,边上的塑料桶都给你烧化了。”因为臭宝跑出来看热闹,姐姐不在,母亲又忙着烧纸,我担心烟灰会影响臭宝的健康,将他提回房内,他哭闹着不干,因为他喜欢上了院长的小孙女,我便邀小姑娘进家里玩,“进来,进来,外面烟大。”小姑娘不是很情愿,“我妈妈叫我负责烧纸的。”(想不到吧,女人在五岁就有这么懂事)我心里暗自佩服,但还是把她揪了进来,因为小外甥太难缠了,他死活拔着门就是不放。“好了,好了,你们在这玩会。”“外面凳子,外面凳子。”小姑娘叫着。我赶紧跑出去将三个塑料凳一块拎了进来。“哎,给你”为了哄住小姑娘,我又到里屋拿了几块饼干,小家伙吃了一块就笑开了。
2005年5月13日下午6点,本想去华西喝丧酒,可一想父亲都没去,我有什么资格呀,就在家中吃了,听姐姐说李源(他的大儿子)下午回来时,车开的飞快,把所有街上的人都吓住了。“没有一百三也有一百二,转弯的时候,车都差点翻了,爸,你说他见到了院长最后一面吗?”“应该是见到了,院长是四点多才过的,他三点五十分就到了。”“他是跑着上楼的,”母亲补充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抓人。”(这里顺便交待一下,这两天,姐姐正在接受检查院的调查,所以我知道当时母亲很害怕)“嗯,那应该是见了后才死的,李波(院长的三仔)还不知道吧?”“知道了,他还在重庆,大概明天下午才会到。”“那他不急死了。”“急死也没用,唉,还是儿女在身边好。”
2005年5月13日晚8点,我开机上网,父亲走过来,骂我不懂事,“起码一点做人的道理都没有,院长是我们十多年的邻舍,你应该过去问需不需要帮忙守夜。”“哦。”无奈的我应了一声,关机下线。“不巧”的是一进门,我就遇见了余阿姨,“余阿姨,今天要我帮忙守灵吗?”一问完,我便开始后悔,我做人总是这样,说话极不婉转,有些话甚至不经大脑,问要不要帮忙不是行了吗,干吗还要加上守灵,我心里暗骂自己。“不用,不用。”余阿姨有点为难。我心里有愧,就溜到里屋问李海(院长的二仔)。“哎,李海,今天晚上我来帮忙哈。”“好啊。”语气上丝毫也流露不出他有什么难过,他正招呼弟兄们坐下商议出殡该买的东西。“老钱,怎么还没来,老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没有办丧的经验,你说明天该怎么办,要准备哪些东西。唉,大伙帮忙先把这床给抬出去。”一说到抬东西,我就理解起他来,这年代买房真不容易,为服侍院长,他家就是一病房了。看着病床被拆掉、一股脑医药设备、氧气瓶都丢到了阳台,我知道他的心里很轻松,现在只剩下最大的大事——出殡。
“唉呀,其实人死了什么也不会知道,要做都是做个活人看的,不过不做又不行,别人会讲”因为这里老谣年纪最大,所以他先开了口,“这样,我给你列个单子,两条烟、两瓶酒,烟是我明天就要用的,这年头,下葬可真不容易,化妆师要两包,连推死人入炉的师傅少一包也不成,虽然人家不会明说,你得明给,要不,他就会耽误你时间,我现在就联系,后天一早的炉,干净,我们从来都是插队的,不插队不成啊,当然要快要花钱,给推炉的两包是最实惠不过的了,要不然一大群人要在外面多等上好几个小时,而且这样的灰还不干净。”“嗯,嗯,还有什么?”李海问道,李源走了进来,“光听有什么用,要用笔记。”他从怀里掏出钢笔,开始做记录。(做律师的就是不一样,我心里想着,老谣又开始说话了。)“红毛线是不能少的,要一大卷,爆竹五毛一块的要五十封,十块的要十封,烟两条、酒两瓶、要李渡老白干,你父亲最喜欢喝的,还有……白衣服!李源,我知道你不喜欢穿白大褂(李院长当年要李源当医生,李源就是不干,理由是他讨厌白褂),出殡那天你买两块白布挂在身上也行,上次我们都被人家讲了,‘怎么出殡没有一个人穿白的呀!’当时我老脸都挂不住了,哦,对了,还有被子,不能让死人冷着,就是孝道,要两床,文明棺嬴上(嬴上是南昌专门埋死人的地方)有的,现在很多东西那边都有,我们也不需要很废心,哦,还有担架,没有担架,没法出门,啊糟糕,你们家门,担架进不来吧!”“进的来,我父亲那时从南昌接回来时都是抬进来的。”“可我们医院的担架大,我看是进不来,所以你还得准备一块白布,把人背到楼道才能上担架。”“嗯,白布、担架,现在就去医院借,小六子、小六子(李海老婆的小名)……你去医院把担架借过来。”“也,刚好,今天当班的小龚跟我熟”说完小六子转身就走。“等等,”老谣又开口了,“反正你去医院,再借五套白大褂,余阿姨不用,你们五个一人一件(老三李波还未成婚,所以只有五个)。”“哦,好。”小六子出门去了。“老谣,还要准备些什么?”“嗯,让我想想,签到本罗,要不就用白布,矿泉水、要四箱,车要准备两到三部。哦,对了,我还要问你们准备选哪块墓地,什么类型的,现在有土葬、壁葬、树葬,今天不定好形式,我怕明天忙不赢,明天你要先去看地,嬴上的、梅岭的,梅岭世纪园的墓地是永久性的,嬴上的只有五十年,究竟采用何种方式下葬今天你们兄弟要定下来。”“我看还是采用壁葬吧,你有什么意见?”老二望着老大。“我也是这个想法,土葬要三四万吧。”“用不着,一万块就差不多够了。”“一万块?”老大突然兴奋了起来,“那壁葬也要七八千,如果一万块,还是土葬的好。”“我看也是土葬的好,毕竟入土为安嘛,你们兄弟自己拿意见。”老谣补充了一句。“不是还有树葬吗?”余阿姨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哎哟,那都是骗人的,墓地很小,跟宣传上的不一样。”“诶,老宋不能这么说,跟宣传上是一样大的,有人去量过,只是银杏树原是北方的种,移到南方来种,不仅容易死掉,而且也长不大,位置就那么小,你大了,别人就得死,还有,树上没有名字,只挂一个有号码木牌,很难找,今年清明有些拜祭的人都找不到位置,树都一个样,很难辨,我看还是要有一块墓碑,碑真的是少不了的,小木牌终究会烂掉,埋在哪棵树下,几年后还真的会搞不清楚。”“树葬纯属炒作,跟炒楼一样,tmd一群混蛋!”“好拉,好拉,不说这个,花圈有人去拿了吗?”“还没。”“那快去拿,明天就不象样了。”“要去几个人?”“三个人差不多了,还要留人剪纸条,写挽联。”“老谣,写什么挽词呢?”“儿李**愿令尊大人千古。媳***愿令尊大人千古。”老谣在纸上迅速的写道。“那我妈写什么呢?”李源突然问道。老谣摸了摸脑袋,一时想不出怎样为余阿姨写挽词,“我也不常做这个,这个要问老钱,他比我在行。”“我看用夫君吧。”这时我才插了话。“小舒,你脑瓜子真是灵光啊,就是夫君,就是夫君。”老谣笑了起来,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不忍指出令尊本是称呼别人的父亲,应该用“尊父大人”才对,唉,在这里还是少说话吧,毕竟他跟我老爸同辈。
说干就干,白纸铺到了地上,用裁纸刀就裁开了,热心的崔阿姨执笔手书:“儿李源愿**大人千古。”因为有时写的不好,双面胶又不够用,所以又到超市去买。所幸的是当花圈送到楼下时,众女生一拥而上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搞定了。
2006年5月13日晚11点,老谣开始交待最后注意事项了,“晚上十二点要打爆竹,不要打大的,打一挂小的就行,别吵着别人休息,明天六点打一挂大的,越大越好,哦,如果是定世纪园的墓,要准备八十封小爆竹,因为那里弯多,按规定每过一个弯都要打一封爆竹,哎,李海,我看还是在嬴上好,以后去看多方便呀,自己孙子、儿女也会去看,世纪园这点就差了些,不仅路远还不方便,要转好几趟车。”“我觉得还是出殡麻烦,以后扫墓其实并不会很麻烦。”拥有小车的李源说道。“这个由你们兄弟,我也不多嘴。”性格开朗的老谣继续交待:“晚上,长明灯是不能熄的,外面要时不时的烧一些纸,要用掉这七斤四钱,”“嗯,”李源点点头,就走到厨房拎了一大壶精炼油。“还有,李源,今天早点睡,叫你妈也早点睡,明天的事情会更多。”“现在叫她也没用,她睡不着。”“咪一下也是好的,你是老大,打完十二点的爆竹就可以先睡,晚上叫李海招呼就可以了。哦,对了,老三现在上飞机了吗?”“还没,上飞机时,他会打电话给我,现在他已经买到票了,就是不知道今晚的天气,哦,老谣,明天的天气怎么样?”“还好,明后天都是晴天,按理说没什么问题。”“那好,那好。”李源忍不住说了两声。“哦,李源,要记得老三进门时要打挂爆竹,好了,也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叫年青人到下面打牌,把客厅那张桌子移到里屋去打,毕竟别人进来了看了不好。”我听老谣说完,就喊敏忠过来抬大厅里的“八仙”。(真郁闷死我了!他们都溜到楼上打牌去了,不是想写这篇实记,我也早跑掉了,搞文学创作可真不容易呀!)“敏忠,”我大喊道,“过来抬桌子。”我掀起两条腿,很快搞定,跑到楼上把一群赌鬼唤下,“老谣叫你们到下面打,桌子都准备好了。”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愉快,毕竟老人是病了十一年才去的啊!真的,连我这个外人都觉得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余阿姨来说是一种解放(她每天都要为擦一次澡,还要洗尿布、洗被子),对李海来说虽谈不上喜悦但也不至于悲伤,他今天不停的散烟,招呼大家赌博,对李源来说,我想想,应该更多的是责任吧,毕竟他是老大,你看他今天的表现就可以明白,李波,我的哥们,应该也不会悲伤,只是心急火燎的恨飞机不多生两翅膀,想着想着,我真的好想冲回家提笔就写。
为了掩饰今日的大作,我满是喜悦的为院长点了三支香,行罢三叩九拜之礼才钻到里屋看他们打牌。本想借支水笔现场创作,可一想在别人家写写停停太不象话,现在回家又担心被老爸骂。再说,还有水饺,我最喜欢的东东。
在凌晨的十二点整,听见噼噼啪响了几声,也没有一个人出去看,敏忠过来问要不要现在就上夜宵,几个赌棍答道,“晚点上,”于是我就专心的学起他们打牌来。
2006年5月14日凌晨两点,老马终于忍无可忍(也许他饿了)将菜盘放在了牌桌上,“吃饺子,吃饺子拉!人家敏忠躲在厨房都将一笼子台湾土包子下了肚了……”几个输了钱赌鬼这才收场,“吃完了再来,谁也别走。”等饺子刚放在桌上,一群饿狼便展开了争夺。老二李海大笑道:“这哪里是吃夜宵,比吃正餐还吃的多。”“好吃,好吃。”众人抹抹嘴巴,我点了点数,屋内共计十男一女,年纪从四十八到二十八真的没有一点代沟,如果不是外面放着哀乐,我想肯定有人会高歌一曲。
说实在的,吃罢了宵夜,我便想开溜了,一是里面的烟呛的人睁不开眼,二是我确实困了,三是我想在睡前整理一下手稿。“嗯,现在是最有理由离开的时候了,时不待我,赶紧开溜。”我走到客厅,发现老大(李源)已经躺在靠椅上睡着了,望着他皮鞋上的白胶布,我都感觉好笑,还是老谣说的好,“死人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要做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手稿写于2006年5月14日凌晨两点半,直至下午三点才整理完毕,当然,半夜我还是咪了一小觉,嘻,今天中午我可是没吃饭写的哟,谢谢欣赏。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6-5-14 17:50:28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开满花的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