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前总统布什曾经发明过一句英语,叫"read my lip"。译成中文,它可以是“请读我唇”。这句话后来成了美国的流行语。也成了黄继伟先生语词笔记系列的第一本书名《请读我唇——语词笔记1999》。这样一本几年前的书,我到几年后才认真地读了它,源于我对好书的迟钝。那时,我往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望了一眼书名,就觉又是媚俗类的东西,准以为不是非常色情的书,至少也是准黄的、泛黄的,便流露出一种不屑的眼神,此等拿美国人的新词,收中国人银子的作派,再上当就是白痴了,就把眼光扫到了别处。这一失缘,就是几年。
腊月里,无字可写,就在新浪读书频道上看书,见池莉、王安忆、莫言、贾平凹、二月河这五位中国当代文坛响当当的名角成了一帮批评家笔下的“魔鬼”,“伪作家”,满身儿弥漫着“媚俗化倾向、伪平民立场、伪艺术手法和唯皇史观”,就觉文坛的硝烟又要弥漫了,我等摸不着名家纷争的门道,不敢触“鬼”,只好去街上溜达,见见阳光。行人道上,有一落寞文人在卖他的旧书旧杂志。上千本旧书一摊儿摆开,把人行道挡了大半。腊月里了,城管警察也是人,忙着办年货去了,谁还管占街占道的事。我爱在书坛上捡便宜,一见这样的旧书坛儿腿便弯了。又是早被别人读了的那本《请读我唇》,既然躲不过那唇,“吻吻”又如何,一吻,那薄薄的“芳唇”还真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书中的篇幅都很短,都是千字内的豆腐块,看了几篇,就爱不释手了,随捡了便宜,放枕边细读。才真正领略到民间语文的魅力,“请读我唇”,原来是请读百姓在随心所欲的唇动舌转之中说出的有趣话语啊。
读完了,意犹未尽,就在网上搜“黄集伟”,才知这位民间词语搜集者,已出版语词笔记系列《请读我唇》、《媚俗通行证》、《非常猎艳》、《冒犯之美》、《习惯性八卦》等五册了。而我只读了《请读我唇》,就觉惭愧,脸上火辣辣地烧。进了书店,连好书的味儿都闻不出来,还自誉文人呢。等闻出味儿来再去书店,已找不到这些书的踪影了,只好到网上收藏了这些书来读。这也是我在网上读书读得最认真、最轻松、最有趣的一次,好多时候,读着读着,就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了。老婆在客厅听到笑声,传过话来,你犯神经病了?一个人哈哈大笑?我说,是的,我得神经病了,是被黄继伟那小子逗神经了。
黄继伟把自己的这些东西叫做“自谑语文”。他认定当代“自谑语文”的鼻祖非王朔莫属。的确,王朔名言千千万,但最响亮的一句是“我是流氓我怕谁?”与此难分伯仲的,还有这句“千万别把我当人”和“我是你爸爸”。黄继伟认为,“王朔发明、创造并代表的所谓自虐语文,如今已成为边缘人群标志性装束:它很像街边时有上演的那种"乞讨秀":那一只只边缘残破不堪搪瓷水杯、那一身身肮脏不堪的过季棉服,都不过是悲欢离合伤心故事的道具。而他们真正想说、想做、想要的,在别处。”这正是黄继伟的眼贼、眼独、眼尖之处,“别处”在高处,“自谑”是为了抵达“自尊”,如此他完成了对“自谑语文”的升华,俗而又大雅。
的确,黄集伟的语词笔记很少涉及“雅”。即使乍看“雅”,他也要给翻唱到俗的境界,就像崔健当年把《南泥湾》整成摇滚,有人狠不能把他就地正法一样。黄集伟写过歌词《朋友》,属于“准雅”,臧天朔不明就里,用烟酒嗓儿把它给唱俗了回去。黄集伟总算明白了,与其你俗,不如我俗。于是一头钻进了俗语的世界,弄出了一本又一本俗而又邪的东西,这邪,是东邪黄药师的那种邪,邪得纯朴,邪得可爱。比如,在黄集伟的“我唇”中,读到如下一些东西:“穿着布鞋追赶比尔-盖茨”,“当肥胖已成往事”,“流得滑-刘得华-刘德华”,“戚务生-泣无声-气勿生”,“士可杀,不可吻”,“我们的产品能将蓝裙子越洗越白……”在《媚俗通行证》中,看到了无数的人民群众“胡思乱想”出来的自攒语:“我没格调你介意吗?”、“睁着眼打喷嚏是不可能的”、“找不到快感的人才去找真理呢!”。 在《非常猎艳》中,看到了当今中国最流行、最时髦、最酷呆的用语,并加以定义、释解和发挥,堪称新新词语或另类词语宝典。其中有些是口头用语,如替代詈语的“nb”、“sb”,亲昵的诅咒语“去死吧”、“死定了”等;有些是专用语,如“常识分子”、“应试经济”、“妓女作家”、“下半身”等;有些是舶来语,源自日本的“流星花园”、韩国的“流氓兔”、美国“勃起功能障碍”的缩写ed等;有些是演绎语,如“软分居”、“卫浴革命”、“小资”、“网线同居”、“坐台评论家”等。这些在日常生活中,断断续续可听、可见的五花八门的词语,一经黄老邪梳理,就变得有趣有味,如闲暇里喝一杯浓浓的咖啡,令人兴奋、刺激。浑然间当了回前卫仔。
黄集伟所关注和注意的词语并不是那种严肃与政治化很强的词汇,如“金融风暴”、“下岗”、“三农问题”、“环境污染”等。而是追求有趣和自由表达的方式,他注重的是“鲜活”,而非某个权威杂志或权威部门概念化了的东西。他始终在电视剧、广告语、新闻题目和名人闲说、电影旁白、顺口溜、俏皮话以至“面的司机”的抱怨和办公室的种种词汇中,寻找着金子般的民间语文。饭馆的招贴、街头的标语,只要是有字的,统统是他笔记的对象,网上聊天的闲扯、私底下的胡聊也都是黄先生关注的重点,然后加以妙趣横生的解说。比如,把北岛的名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改为“媚俗是媚俗者的通行证,清高是清高者的墓志铭”,再改成“媚俗是清高者的通行证,清高是媚俗者的墓志铭”。在这些貌似油滑的词语中,揭示的都是中国社会20年来的变迁,黄集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保留“百姓舌头上的鲜活、湿润、真切的历史。”僵化而丑陋的语文已让太多的人感到愤怒与无奈,忽然之间有了一套轻松有趣的“民间语文”,心中的欣喜真是无法用文字来诉说。
黄集伟就在这样一个可能制造无数通感的隐喻里神游,游得很快餐,很世俗,当然,也很文化。由此,我猜想,二十一世纪将是一个媚俗的世纪,人类将在这个世纪里展开一场更加疯狂的颠覆活动!黄集伟从颠覆者的嘴里汇集起信息,在一个类似互联网络的平台上进行处理,然后再在通往媚俗的关卡处散发他的“媚俗通行证”,结果让媚俗也变成了一种品位与格调。
的确,在我们这个信息时代里,人已经活得太累,不论名人亦好,凡人亦罢,身体的累,心理的累,情感的累,工作的累,已经累得让人疲惫,让人无奈。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这些话,早已耳熟得让人生厌。凡人呢,说不出难,只将一切默默地吞进肚里。但说话的也好,闭嘴的也好,都希望生活平淡些,轻松些,自如些。都希望找到一个发泄的平台,说话的方式。于是,就有了这些流行于世的俗语。有人说,这是现代人的堕落的开始。我说,你别太正经了,也别太道貌岸然了,你看看黄老邪的书吧,然后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只要你的心里觉得舒服就行,没有人会说你看媚俗的书就会变俗的。
我们这个时代都是平民的时代,俗人有俗人的烦恼,俗人有俗人的苦衷,给俗人一个轻松的空间才是当务之急。一句话,老百姓容易吗?正经八百、道貌岸然的东西看多了容易虚伪,容易让人沉重,大家闲谈时爱说风流韵事,不是人俗气,而是想放松自己的心情。只有这样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才真正没有了地位或者别的什么差别,大家才能在人这个相同的起点上平等相待。套用黄老邪的方式:一个人一两次不正经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不正经。反过来说:一个人一两次正经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正经。总结出一个大道理就是:闲适的心境下,那些似乎是小毛病的东西反而见出一种人性特有的光辉。
笔记中的小故事让人很是感慨,也想到一些别的俗事。年轻姑娘初拿本驾车上路,后挡风玻璃上展一条幅:“向老司机致敬!!!”脾气在操蛋的,见着生手再压不住火的“老司机”,见此条幅也会慢跟轻超,连喇叭都舍不得按,生怕吓着前边一摇三晃的“丫头妹妹”,对不住小女子致敬一路。上了火车单身旅游的姑娘,见到见到同座的陌生男性,开口就叫“大爷”、“叔”,“大哥”,把关系定位到“近亲”,迫使“大爷”、“叔”和“大哥”们不好下手,而且还要还要提水倒茶,倍加呵护“大侄女”。这是俗能生巧。
学中国历史,我是永远记不住的,就像门捷列夫化学元素周期表一样眼晕。后来看到一个《中国简史》的通俗版本,很是受用。如:“盘古说:我开;女娲说:我补; 共工说:我撞; 神农说:我尝; 精卫说:我填; 夸父说:我追;后羿说:我射;嫦娥说:没射着!黄帝说:我们做什么;尧说:我让; 舜说:我也让; 禹说:咱爷们怎么办? 启说:让他们球!桀说:好玩;汤说:造反有理了; 夏亡了…… 纣说:痛快;武王说:我也反了; 商亡了…… 幽王说:点火; 褒姒说:刺激;周也亡了…… 孔子说:我仁; 孟子说:我义; 老子说:我无为;庄子说:我逍遥;韩非子说:把他们全抓了。干将说:我铸;专诸说:我舞;荆柯说:我刺; 赢政一躲:没刺着……”这回彻底记住了。俗就是把一切包装修饰、上光打蜡全去掉,直给。
如果硬要充雅,我会说,俗是一种生存状态,一种情绪,一种诉求。1932年,当时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铸币,币面上铸字:“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呵”。如果嫌俗,把那个“呵”字去掉,可那样,就没有了历史感,没有了当时正处于困境的红色政权那种急迫的诉求意志。这样的雅黄老邪是不玩的,他喜欢的就是那个“呵”字的境界。谁如果不想要这样的乐趣,不想让身心轻松一些,我宁愿把脑袋给他。但是,实在是没见过像黄先生这样把把俗玩到极致的人,从“坚持每晚一醉方休”一直跑到“谎话和真话的区别”,最后竟到了“感悟就像太阳。惟有它的照耀,稻草的金黄色才能被提取。”跑得远吗?远!好玩吗!嗯……
《请读我唇》的封底有一句话:“读书要读有趣的书,做人要做有趣的人。”黄集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词语笔记》系列便是一套有趣的人写的一套有趣的书,你不妨翻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2006年2月3日星期五作)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6-5-14 12:51:0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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