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漱毕。妻说,喝牛骨头汤来。我身上的虱子就偷着笑了。
这些日子,妻不知那里得了兴致,商殃变法似地给我进补。先买来羊肉,用大钢锅煮。煮一锅放着,每早起来,送走早学的孩子,再热一小锅,让我吃羊肉泡馍。后又弄来牛骨头,熬着让我喝。这牛骨头,我是知道的,非普通牛之骨,乃天祝白牦牛之骨也。天祝白牦牛是我国乃至世界稀有而珍贵的地方类群,享有草原“白珍珠”和祁连“雪牡丹”之美誉。主要生活于海拔3000米以上的雪山周围。白牦牛肉的营养价值极高,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胡萝卜素,钙、磷等矿物质,并含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和氨基酸;热能值比其它牛肉高600—1000千卡,对增强人体抗病力、细胞活力和器官功能均有显著作用。白牦牛的骨髓更有奇特的保健功能。因这,武威成了世界白牦牛的唯一产地。妻熬着让我喝它的汤,吸它的髓,也算近水楼台了。把我侍候得像个远道而来的亲戚,而不是随便的主人。
吃罢早餐。妻说,你一月没陪我上街了,今日得陪我去步行一条街转转。我突然怀疑,她变法儿补我,是否就这点阴谋企图。得,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喝了老婆的牛骨头汤,就得陪老婆上街。到步行一条街,行人如蚁,人流比往常稠密了许多,离春节还有一个月,但办年货的气息已经很浓了。
到浙江大厦门口,见一露天书摊,遂对妻儿曰,你们上大厦去转,我在这儿看看书,等你们。没办法,狗好稀屎牛好草,我就爱看几本闲书。结婚近二十年,每次陪老婆上街,不是中途开溜去书店,就是坐在商店门前抽烟,声称脚后跟疼。这个老毛病总是一犯再犯,无法根治。书摊是专买豪华箱装书的,还有各种五折书籍,长蛇阵似摆着。书商也有意思,专弄几个十几二十的男娃女娃,身穿黄马甲,背后写着“书童”二字,招揽客人。人黑压压围着不少,只是看的多,买的少。这类书是专为公款消费印刷的,一套盒装书,打了折也上千过百,私人谁还买得起。买这类书的,多是领导和老板。但他们买书,不是为了看,而是用于压宅,充文雅。我专看哪些不怎么正规出版的,单本的,五折的,十元一本的,看准了,就侃价,像女人在菜市上买菜似的。
见《精编本草纲目》一册,定价26·8元。叫来书童问,多少钱?书童答,五折,十三块四,免你四毛,给十三块吧。我说,贵了,我就是印书的(我充行),给你八块你都有赚。书童说,好我的大叔呢,看你模样,肯定是个好中医呢,还在乎几块钱。我说,我不是大夫。书童说,那你也不是成心买这书的人。我说,我就是要成心买,才费口舌的。书童重新打量我一眼,问,那你买医书干嘛?我说,当散文随笔看。书童笑了,用手往旁边一指,你看那边散文书多呢。我也笑了,翻开本草目录,随口对书童说,你看《菜部》,苜蓿,长命菜,苦苣苣,莴菜,地瓜儿,香荽,大蒜,胡萝卜,鸡肠草,灰条,蒲公英,土芋。等等,随便读哪个名儿,那比那些哼哼叽叽情短恨长的文章有味。我童年就是想着这些菜名儿长大的。书童说,那你真喜欢,就还你二块,十一块拿去吧。我说,我也添你二块,十块我拿,多一分不要。书童说,叔叔,再不能低了,我们一本书就挣一块钱呢。我说,就十块,卖不?说完,我转身就走。书童说,叔叔,行,十块,你拿走吧。用同样的讨价还价购得《刘墉作品集》一本,十元;李敖《中国性研究、丑陋的中国人、中国命研究》合装本一本,十八元;又给儿子购得《唐诗宋词鉴赏辞典》一本,十元,《诗经鉴赏辞典》一本,十二元。这几年,书价的猛涨,使我这个文人已经轻易不敢买书了。相信每一本好书,畅销书,过不了几天终会有盗版的。就象影迷们等盗版,音迷们等盗版,我也成了一个专等盗版的书迷。只要出版界的体制如旧,纸价不降,我等盗版的心情就很难衰退。说句悲哀的话,我感谢盗版。使盗版,我才买得起书,看得起书的。何况,现在有些盗版,做得并不比正版差。
当然了,碰上真正心仪的好书,我是会忍痛放血的。那怕不吃早点,减少抽烟,这月的家庭负债经营呢。遇好书如遇佳人,绝不讨价还价的。
转到书摊东头,发现一件宝贝《holy bible》,中英文对照《圣经》。中文采用简化字的《新标点和合本》,英文采用新修订标准版圣经(new revised standard version)。书是2000年10月联合圣经公会捐赠纸张并提供版权,中国基督教协会印刷的。装帧特别精美,黑兰色套封,烫金。十年前,朋友送过我一本《圣经》,刚读了《创世纪》,硬被人借去,从此杳无音信,憾叹了十年,不想,有缘者终有缘,十年后又遇到它了。《圣经》从来是不标定价的。老板见我看《圣经》,象遇了知音似的,打发书童到那边,自己站在我面前候着。我问多少?我也不敢说出后面那个“钱”字,怕亵渎了《圣经》。老板说,给一百吧。我更不敢讨价还价,如数照付。在我的眼里,说实在的,今日若大一个书市,唯一叫正版的,最珍贵的就这一本《圣经》了。走时,书商说,这么多的书客中,你算是最有慧眼的,与《圣经》最有缘的,我就这么一本。我乐得屁巅巅的,打的回府,上了楼,忽然记起把老婆孩子扔下了,她们还在商场里,没出来。
下午,宋作义老先生从兰州来。宋老是中国书协副主[xi]钟明善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习得一手好楷,老了,要写1000幅《心经》,造福人间。他经心挑了两幅送我,要我给他写篇书评,在陕西的《书法艺术报》上发表。我说,甘肃的郑铁林先生,才是书法评论的大家,我这小儿科,班门里弄斧,咋拿得出手呢,怕是会玷污了老人家的字。老人说,我就看上郑先生和你了,一人一篇,不容推辞。由于历史的原因,老人丧失了书法的黄金时代,同学钟明善已是全国书协副主[xi],老人退休了却才要上路。成名的心情我能理解,就怕笔力难如老人心愿。推托不过,只好笑纳。老小长谈至五点,老人要走,去侄儿那儿,无法挽留,只好作别。临走,老人留我四本书,其中,最珍贵的,是李钟善、钟明善等主编的《于右任研究》一书。书是中国西北于右任研究会为纪念于右任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编写的一本研究于右任的学术论文集,未经出版社出版,书店自然无售,也未挂内部书号,就没定价。但书做的甚为精致,从设计到装帧,图片到文章,均考究再三,非一般出版社有此水平。我想,此书之不定价、不挂书号,和《圣经》一样,是怕玷污了于右任老先生的清名亮节吧。书分爱国篇,教育篇,诗词篇,书法篇,新闻篇,监察篇,亮节篇,评介篇,轶闻篇,祝颂篇等十辑73篇文章,资料甚为详实。囊括了于老一生涉及过的方方面面,走过的山山水水,可谓研究于老不可多得的资料大全。小辈甚喜之。内中有两篇,是专门研究于老《国殇》一诗的。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
山之上,国有殇!
这是先生们留下的一首哀惋凄绝、催人泪下的骚体自挽遗嘱诗。先生自1949年去台湾,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有父老乡亲,战友故旧,山川草木。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祖国统一。可惜直到先生弥留之际,也没有见到那一天,“死去原知旧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残梦化为乌有,留给先生的只有“痛哭”了!试问,再有什么离别之苦,比离别故土之苦更为伤怀的呢?心愿不能了了,那这颗为国事鞠躬尽瘁的炎黄赤子之心,只有苍穹之下,大野之间,高山之巅,含着泪眼,望着大陆,魂归九天了!1964年先生死后,台湾主其丧事者,将先生墓地选在台湾北部高峰七星岭,海拔七百余公尺的八拉卡,“面临台湾海峡,中原河山”,“背有群峰”、“奇突而出”。“青龙抬头,白虎伏首,山环水抱,可称福地”。幸喜今日海峡之隔渐解,国共两党领导人终于在北京握手,两岸同胞骨肉往来俱增,髯翁九泉有知,也当魂归大陆,魄系关中,国殇含泪归故乡了吧!
一日得此两本无价之书,常放枕边,梦前诵读,想想故去的人,故去的事,让紫烟腾绕凡心,伴我入眠,也算值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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